晋末多少事 第906节

  这家伙的脸皮也是真的厚,或者换而言之,他已经意识到司马氏的未来了,所以现在放低姿态,到时候也好为司马氏保留下来一些火种。
  中朝出祸害,大好的河山都给败坏干净了。
  南渡之后又出奇才,竟然还把这萧条落败的家族给囫囵支撑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上天看司马氏不爽吧,要为他们安排前辈为盛世昏君、后辈也无力回天这种剧本。
  或许是对于司马氏昔年篡位、欺负孤儿寡母的惩戒。
  天意悠悠高难问啊······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上一辈的罪恶就要由自己这一辈人来承担了。
  因此为人做事,应当不诓不歪、真挚而行,对得起本心和良心。
  这大概就是都督想要组建的这个“全真教”意欲传播的教派宗旨吧?
  郗愔如是想着,而王猛的声音也已经再次响起:
  “关中和凉州久经战乱,此地的宗教寺庙多半都已经荒废,但是现在随着关中太平,又有诸多山中隐居的道士和西域来的僧人进入关中。
  让关中的教派显得愈发混乱,因此都督令诸位操持此事,就是期望诸位能够将这一件件杂乱无章之事梳理干净。”
  司马恬回答:
  “属下等这几日走遍了终南山,另外还去拜访了长安城中多处新开设的寺庙,心中多少已经有数。
  诚如刺史所言,现在关中佛道之传教有些混乱无章,但也得益于关中新政推行日久,有律法在上约束,至少现在佛道两家还没有做出什么有违于教义礼数的事。”
  司马恬显然说的是寺庙和道观强行兼并土地、收取高额香火钱(其实就是保护费)等等,这些在江左的寺庙道观之中都是常态,因此这也让司马恬等人现在还能露出笑容。
  杜英说关中的宗教混乱,这让司马恬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只当是关中的教派所作所为,比江左的还要过分。
  如今才知道,杜都督原来也有危言耸听的成分在其中,或者换而言之,杜英本人对于佛道两家在江左的嚣张,恐怕也只是只闻其声、未见其实,所以把江左的佛道两家想得比事实上还要更好一些。
  杜都督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但司马恬他们本来也没有觉得杜英全知全能就是什么好事,那岂不是显得他们这些臣子太过无能了?
  反倒是杜英在并不是完全清楚这方面事宜的情况下,就果断的把这些工作交给了他们,这让司马恬等三人很是受用。
  且看他们三个,司马恬身为朝中郡王,纵然从小就显露出来才华,但是也因此受到王谢世家的打压,以避免又出现一个司马昱。
  郗愔自不用说了,法洁大师守着山上的甘露寺,也没有能够捞到多少敛财的机会。
  可以说他们都是不受重用、被排挤的典型。
  现在被杜英如此信任,且不论这会不会关乎到他们对关中的忠心——这背后毕竟还牵扯到司马氏、青徐世家等和关中的利益交换,涉及到本家利益的时候,再忠诚的人也有背叛的可能——只是在为杜英办好宗教这件事上,他们都不会含糊。
  别人给予了信任,自己应当回报。
  这个时代的人,忘恩负义的还是在少数。
  王猛淡淡说道:
  “谅也不敢。”
  司马恬和郗愔下意识交换一个眼神。
  虽然他们心中没鬼,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出身,还是觉得王猛话里有话,好似在说那些佛道教派,又好似是在影射他们。
  当下,司马恬展开携带来的舆图,将这几日走访了解到的消息向王猛一一道来。
  张彤云恰在此时提着饭盒走进来,一言不发的将晚膳在王猛手边摆开,看着注意力全部都放在舆图上的心上人,她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景略哥看上去懒散,但是真做起事来却是认真的很。
  都督当真是拿捏住了他这一点,所以也就注定了他这辈子是劳碌的命了!
  再看看吐沫星子横飞的司马恬,以及时不时插话,就差直接当着王猛的面争一个高低的郗愔和法洁大师,张彤云又恍然意识到,其实处于这种状态的,并不只是自家景略哥。
  整个关中上下,都勤奋得很。
  这大概也是关中能够快速崛起的另一个原因吧。
  年轻,有活力,敢想敢做。
  而我,也幸为其中一员。
  ————————-
  晨光熹微。
  酸枣城中,已经响起了响亮的号子声。
  这是屯驻此地的王师将士们在出早操,这号子声也取代了鸡叫声,成为酸枣城里新的风景。
  对此,城中的百姓并没有怨言,显然久经乱世摧折的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支军队,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甚至还会主动帮助百姓洒扫庭除、修缮屋舍,借住民居也是给钱的。
  因此当这支军队每天早上出操的时候,百姓们看着他们,只觉得有一种浓郁的安全感。
  “唔——”新安公主被号子声吵醒,眯着眼伸了个懒腰。
  夏初的阳光还不算炽热,清晨透过窗户吹进来的风还带着凉意。
  枕边已经没有他人了,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枕头都凉了。
  披衣起身,趿着鞋子推门而出,新安公主看到庭院里,疏雨一身短打,双手持刀,目视前方。
  第一四零五章 朝廷封赏,姗姗来迟
  一声低喝过后,对面的草人已经被闪过的刀光拦腰斩断。
  疏雨呼了一口气,收起来刀。
  看上去步伐有些浮软,纵然是新安公主这种弱鸡战五渣都能够察觉到端倪。
  “疏雨姊姊,早啊!”
  她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想要把头发简单挽起来,但是因为昨天晚上闹腾一番,最后疲倦睡去的时候,睡姿不端正,秀发早就已经乱成一团了,所以只能烦闷的哼了哼。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疏雨和她打招呼,“我来帮殿下梳头吧?”
  “夫君呢?”新安公主好奇的张望。
  “带着亲卫们跑早操去了。”疏雨随口回答,“他说身为主帅也应该身体力行。”
  “现在驻扎在酸枣的多半都是新补充的新兵以及俘虏,夫君还是要拉拢人心的。”新安公主笑眯眯的说道。
  以前在江左也没见这家伙“身体力行”,整日里就喜欢抱着自己或者其余哪位姊姊妹妹睡大觉。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当时带着南下的多半都是关中精锐,杜英的老部下。
  杜英就算整日不在军营,也不妨碍他们上阵的时候嗷嗷叫。
  甚至主帅跟着他们天天吃苦受累,不能把注意力放在推动关中新政的建设上,他们会更有意见。
  从素质上和思想觉悟上,这些南下的精锐,都已经无可撼动。
  所以杜英宁肯选择在北方的战事中多派遣一些新兵上阵,也要把精神最坚定的老卒们留在江左。
  人数不多,但是可为中流砥柱,不是世家的糖衣炮弹就能够轻易撼动的。
  甚至他们还能学会把糖衣剥下来,把炮弹打回去。
  疏雨半是无奈心疼自家公子,半是对新安公主字里行间对杜英的赞扬和欣赏很是不满:
  “他也不怕累着。”
  “疏雨姊姊怎么没有去?”新安公主故作不知。
  疏雨:······
  昨天晚上嗓子都快喊哑了,你在旁边看了全程,甚至还听话按着我,这些难道都是在梦里发生的?
  她勉强一笑:
  “这不是要保护殿下呢。”
  本宫也不需要姊姊这种腿软的护卫,而且昨天晚上有人要刺王杀驾的时候,也没见你上来保护······
  哦不对,最后也的确是疏雨姊姊承担了大多数的火力,本宫顶多算是一个唱前戏的。
  想到这里,新安公主走上前两步,拿起来疏雨的横刀,有模有样的比划了两下:
  “好沉呀!姊姊练武半天,想来也是累了,我们一起去用膳吧。”
  说着,她自然而然的挽住了疏雨的手臂,若有若无的给她一个向上支撑的力道。
  疏雨先是一惊,旋即明白过来殿下的用意,先是心中一暖,接着又泛起羞意。
  自己的虚弱被看穿了。
  都怪公子那个没轻没重的家伙!
  “殿下还是称呼贱妾的名字吧,一声‘姊姊’实在是当不起。”疏雨不忘还是和新安公主强调了一下这个自己其实已经不止说过一次的问题。
  新安公主摇头说道:
  “家里总要分一个先来后到吧,虽然妾身的出身要比姊姊好一些,但是这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夫君之宠爱,也从未因为妾身和姊姊的出身不同而有所偏颇,只不过是我们每天负责的事不一样而已。
  单说这护卫之责,妾身就肯定做不来,只能仰仗于姊姊腰间横刀,并不是妾身在屋内,姊姊在屋外,就有内外高低之分。
  所以余称呼一声‘姊姊’,想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日后必然还有很多事要向姊姊多多请教呢。”
  疏雨一向是有些自卑的,现在被新安公主这般亲切的说着,也难免为之动容,这样的话,谢道韫和郗道茂也对她说过,但是显然没有新安公主这位公主殿下说出来更有慑服力。
  看来在她们的心中,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呼来喝去的下人······
  公子虽然花心,但是找到的姊妹们,的确都是心地善良之辈。
  心中思绪万千之下,疏雨脱口而出:
  “其实余所能教给殿下的,这几天也教的差不多了······”
  新安公主:???
  她有些僵硬的扭头看向疏雨,正对上疏雨慌乱的目光。
  是你不对劲,还是我不对劲?
  不过也知道这位疏雨姊姊的性情,新安公主摸了摸她的佩刀:
  “姊姊还擅长于此呢,不如有空教一教余几套能够防身的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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