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859节
郗超摊开手,却发现原来不是风凉,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呼啸的北风吹卷起了雪花。
细细的雪,落在东山,也落在两人脚下的台阶上,落在那一片片苍翠色的竹林中。
谢安则接着说道:
“但是会稽王那边,不可逼迫太狠了,否则会稽王倒向杜仲渊,可就麻烦了。”
郗超下意识的想说,会稽王和杜仲渊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不成?
杜仲渊可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的,君侧的是谁,还不是会稽王?
但是旋即,郗超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我去,这家伙好像不只是谢家和郗家女婿一肩挑来着。
如果从京口那边传来的情报没有问题的话······
谢安倒是有些奇怪的看着郗超的神情变化。
东山被围,谢安现在的消息,哦不,八卦灵通程度,的确比郗超差远了。
郗超轻轻咳嗽一声,压低声音和谢安说了一句:
“新安公主在京口,似乎被杜仲渊收入房中了。”
谢安:???
他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
“司马昱可比郗昙难对付多了······”
郗超也一头雾水,安石公,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三家关中势力外戚内斗?
他不由得提醒道:
“安石公,余为郗家子弟······”
谢安当即露出尴尬的神色,一甩手说道:
“都怪那个郗重熙!整日里来余这里唠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郗超一脸黑线的说道:
“在会稽王倒向杜仲渊之前,王谢各家大概应该先断了和关中合作为妙。”
会稽那边的商队,可是一直和关中有往来的。
郗超很清楚。
所以人家会稽王只是未来有这种倾向,但是你们会稽世家完全就是在和关中有往来。
至于为什么清楚······那是因为商队走的道路有荆州,有淮西,都在大司马的掌控之下。
谢安好整以暇:
“那也好,但是手下人总有一些胆大妄为的,而且嘉宾也知道,这会稽世家啊,也不是铁板一块,内部还是有很多不服余之统率的,难免会有冒失之举。
不如这样,大司马以身作则,先断绝和关中之间的商路,巴蜀、荆州、两淮,此三处商路一断,则大司马和朝廷同仇敌忾之心,表露无遗矣,亦能真正阻挡江左商队前往关中,嘉宾意下如何?”
意下不如何。
郗超心中回答一声。
别说两淮的商路能够给桓温带来多少过路费收益,荆州和巴蜀的商路更是直接以荆蜀本地世家为主,已经成为荆蜀世家不可或缺的财政来源,也是荆蜀的税收来源。
掐断商路,那是要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哦不,连西北风都喝不上的,谁让西北风是从关中吹过来的呢?
到时候巴蜀那些早就有二心的世家,非得直接造反了不成。
刚刚从南阳之乱的阴霾之中走出来的荆州商路,若是再次断绝,荆州世家也会集体抗议,全天下,甚至连胡人都能和关中做生意赚钱,凭什么他们不能做?
大司马方才得到这些世家的集体支持,可扛不住他们的反水。
不过这些话,郗超有点儿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铜臭味,然而若是不考虑这些的话,荆蜀基业可就不稳了。
谢安嘴角翘起,就没有打算得到郗超的正面回复。
郗超也察觉到了他的神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关中急速发展的工商业,的确足以让天下为之倾倒,这是杜仲渊有恃无恐的依仗,也是现在哪怕大家都要掀桌子了,还得和关中藕断丝连的原因。
赚钱嘛,不寒碜。
喊的口号再响亮,战场上再怎么刀兵相向,私下里还是得互相贸易赚钱的。
现在关中和鲜卑人之间,可不就是这种状态么?
而因为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哪怕是已经有了关中和鲜卑人开榷场,甚至进行商贸谈判的明确证据——关中的报纸压根儿就没打算隐瞒这件事,还鼓励大家和河北通商呢——江左和荆蜀都说不出来一句不是。
“杜仲渊大概不敢把公主怎么样。”谢安主动绕过了方才的话题,免得郗超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显得尴尬。
他还是会尽量照顾盟友颜面的,哪怕这个盟友还只是潜在的。
郗超苦笑道:
“但愿吧。”
不然这大晋的朝堂就要变成杜家的三家外戚的斗争了。
想一想就觉得怪异。
雪越下越大。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着急走入亭子。
恰恰相反,他们站在台阶上,回头看向北方。
风吹竹叶沙沙、雪落纷纷。
“杜仲渊明明下场了,让余觉得,在暗中窥伺的那只恶兽终于露出了爪牙。”风雪中,郗超喃喃说道,“只要他出手了,等待他的,就会是三方合力捕杀。
毕竟现在的关中,横跨东南和西北,不知不觉已经是最强大的势力了,我们联手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现在,余又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安石公,可否为余解惑?”
“杜仲渊把我们变得不像是对手了。”谢安叹道,“或者说······不能成为原来那种意义的对手了。
既然不能恩断义绝、无法割席断义,那么又如何能说是对手呢,顶多······”
谢安大概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这种怪异的感觉和同样怪异的各方关系,唯有以一声长叹结尾。
“是啊,为何一切都不如我们所料呢?”郗超轻声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杜仲渊。”
“好了,想那么多没有用。”谢安突然笑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嘉宾来此的愿望也已经实现了,接下来该我们携手了。”
第一三三一章 东山与北固的雪
谢安更显豁达的心态,让郗超也是一笑:
“是余着相了。如安石公所言,不管是否如我们所料,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说不定会得到更好的结果呢。”
谢安亦然大笑:
“人生在世,若是没有一个能感到棘手、不好对付的对手,又如何说的过去?
之前余还以为这对手会是大司马、会是会稽王,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杜仲渊,而大司马和会稽王反倒是站在了余这边。
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可又充满精彩,可不就是如此么?”
郗超配合着笑了笑,但是心中却有隐隐的担忧。
对于杜仲渊来说,其实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在京口作壁上观,让大司马和谢安以及会稽王在建康府决出胜负,然后再下场摘桃子。
这是明谋,郗超也阻挡不了,大概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煽动王谢世家和会稽王之间的仇恨,让他们两边斗一个两败俱伤,这样大司马就能够从中获利且尽可能的保留实力,以应对杜英的挑战。
天下大势,本就不可能如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么简单,多的是回转反杀的机会,就要看前面已经成为猎物的那个人有没有这个本事、又是不是已经最好了准备。
所以郗超来到了东山,主要目的也是想要寻机唆使和挑拨王谢世家和会稽王之间的矛盾冲突。
然而现在却得到了一个浑然不同的结果,让他总有一种局势开始偏离自己的设想、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眼前的谢安,看上去信心满满。
远在京口的杜仲渊,看上去已经身入局中、无从脱身。
而此时在建康府的司马昱,更是好像根本没得选。
摆在桓温面前的局面,的确已经是不算很好,却也绝对算不上坏了,但是郗超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以言表。
“建康府经此一战,百废待兴,届时应当如何恢复昔日秦淮之繁荣,尚且还是一个摆在你我面前共同的难题。”谢安微笑着说道,“不如先来商议此事?”
郗超虽然有一种在被谢安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身在东山,对面的谢安笑的也很“和煦”,他也一样没得选,只能先听一听谢安有什么高见了。
“恭敬不如从命。”郗超回答。
他们继续向上走去,撑起了油纸伞,听雪打在伞上的声音。
而在他们的身后,满天飞雪,笼罩的不只是小小的东山,还有偌大的建康府、偌大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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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北固山。
多少英雄过此,匆匆。
既然人在京口,那么总是要登一下北固山,自北固亭上看一看这浩渺大江的,就像是无数前人已经做了的,以及无数后来人要做的那样。
杜英也是个俗人,不能免俗。
即使是天空中飘着雪,也没有能够阻挡杜英的雅兴。
他撑着伞,拾阶而上。
左手抓伞,撑在身前,而右手则揽着新安公主的肩头,将她直接裹在自己的怀里。
江南的姑娘,自然是怕冷的。
杜英已经有了充足的经验,揽着自家殿下也可谓是轻车熟路。
新安公主的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山上的丝丝寒意,还是因为近在咫尺的胸膛坚硬而温暖,给她前所未有的羞涩和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