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800节
“不想穿那就都别穿了。”陆唐狞笑道,将蔡系的外衣也是一丢。
“说罢,耽误些许时间,受苦的还是你们。”杜英淡淡说道,“也不知道这火船行过的水面,会不会稍微热乎一些。”
此话一出,司马恬顿时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仿佛想起了刚刚被陆唐直接用绳子吊着丢在水里,又捞上来的无助和恐怖,当即直接软倒在地上:
“说,本王······我说,我说!请都督饶命!”
“何必呢。”杜英叹道。
就在司马恬跪下的时候,水师战船已经冲入码头,强行靠岸。
火光四起,有艰难想要启碇迎战的蒙冲被付之一炬,有岸上结阵的士卒被霹雳车和床弩的联合招呼打的落花流水,也有一道道身影,正飞快的冲下船,沿着码头伸展出来的长堤,疯狂冲向岸边。
跑的慢一点,就有可能被堵死在码头上。
当然,还有几艘赤马小船直接靠岸,这些小船比大的楼船和蒙冲更适合运送战马,船上的骑兵虽然有些晕船,但还是定下心神,翻身上马,直接从船上跃上长堤,成为最先上岸的骑兵。
“杀!”
谢玄已经自告奋勇,带着亲卫换上了一艘蒙冲,此时抢先靠岸,带着船上的骑兵和水师步卒涌向岸边。
论带头作用,这家伙一向可以的,把水师士卒们也都带的嗷嗷叫着发起进攻。
与此同时,北固山方向登陆的水师士卒也沿着江岸赶来汇合。
一道道火光,照亮江岸,也照亮不远处的京口城。
旗舰船楼上的众人,目光从码头上转回来。
事已至此,京口守军自然也不用指望着有什么出彩表现了。
第一二四零章 我蔡家也想共天下
司马恬仿佛也放弃了内心的最后一点挣扎和坚持,低声说道:
“其实在杜都督率军抵达广陵之前,与鲜卑人商议的还是自瓜洲渡走京口抵达江左,因此一切筹备都在京口······”
蔡系喟然长叹,脸上流露出浓浓失望神色,侧过头,一言不发。
司马氏暗中积攒多年的力量、精心谋划许久的计策,一切的安排调度,看来都要被司马恬和盘托出了。
有这么一个人证在,司马氏这一次身上的污点是怎么都洗不清楚了。
谯王若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杜英又能如何?
便是杀了他,也没有人证。
为了家族之前程,甚至还是皇族之前程,此身一死,又如何?
奈何,奈何!
眼前的这个司马氏皇族子弟,都没有这样的心性觉悟,蔡系又能说什么呢?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尔!
“既然你们在京口有所筹备,那么想来辅国将军,至少也被软禁起来了吧?”杜英问道,“郗愔暗弱,虽添为将军,却无大才,想来也不足以对抗有备而来的会稽王。”
司马恬颔首:
“杜都督所料不差,是司空之子何放,临时领散骑常侍之衔,以监军之名坐镇京口。”
“连何家都坐不住了么?”旁边的谢玄忍不住撇了撇嘴,“不过也不难理解,若是何家再不有所作为的话,那到了下一代,也就是寒门了。”
何家,自已故去的司空何充一代达到顶峰,但是因为何充一直无子,且其弟何准又是鼎鼎有名的佛信徒,一生从未出仕,所以何家在何充去世之后,家道中落的速度很快。
如今除了过继到何充名下的何放,继承了何充的爵位赏赐,因而混了一个散骑常侍的虚衔之外,其余两个何家子弟,何澄和何惔,现在也还在地方州府上摸爬滚打,有没有出头之日尚且还不知道。
因而在谢安带着谢家强势崛起,曾经显赫一时的何家,显然也坐不住了。
毕竟他们家的风评并不怎么好,谢家的谢万就曾经嘲讽说:“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佛。”
何家的过分崇佛,一直在支持寺庙大兴土木、侵占田产,再加上何充本身不喜欢结交世家,而喜欢提拔寒门平民,却又没有赏识人才之能,导致提拔的人往往真的平庸无用,引起朝野汹汹非议。
不过也就是好在何充本身信佛的缘故,为政不思进取,却待人平和,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所以在经历苏峻之乱、王敦之乱,被来来回回折腾够呛的东晋小朝廷上,这样的老好人还是很受欢迎的,已成惊弓之鸟的皇室以及急需恢复元气的世家,也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充当缓冲,调节两边的猜忌和矛盾。
不过这也就导致何家和世家们的关系并不怎么样,毕竟何充没有阻拦世家潜心恢复元气,但是也没有阻拦司马氏向朝堂和军队的渗透,司马昱能走到今天,和何充、蔡谟等上一辈老臣们奉行的半道半佛的治理方法有脱不开的干系。
既类似于无为而治,以至于这帮原本应该代表世家和皇权针锋相对的老臣,其实并没有什么阻挠司马昱布局的心思。
而现在,在受到世家的排挤之后,蔡家和何家为了自己的未来,自然也就倒向了司马昱。
情理之中。
“这个何放,很难对付么?”杜英问谢玄。
六扇门的资料上,对于这个名字只有寥寥数笔。
让杜英根本无从判断。
谢玄无奈的说道:
“三叔一心想要振兴南渡世家,对人才的选拔任用,也已经在暗中进行多年,王家、谢家、阮家等南渡豪门子弟之中,有突出才能的,早就被三叔安插在重要位置上了。
现在也就是因为局势骤然动荡,否则假以时日,三叔位极人臣,而这些早先安插下来的子弟们也都应该已经有登堂之资。
而何放迄今仍然还是散骑常侍,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入三叔的眼。
三叔的眼,还是很毒辣的。”
说罢,谢玄扫了旁边的蔡系一眼,好似在说,不只是何放,三叔既然没有······
蔡系却出乎意料的开口说道:
“谢侍中,哦不对,现在应当称呼一句谢尚书,也曾经来找过余,只不过被余拒绝了。”
“哦?为何?”杜英饶有兴致的问道。
蔡系轻笑道:
“好男儿在世,当立挽天之功。南渡世家者,本就掌控江左之田产人才,人力物力,皆在王谢各家手中。
所以余自不愿意随从王谢世家,若是能够扶持皇室,那么说不定有朝一日,王与马,共天下,会变成‘蔡与马,共天下’。”
杜英和谢玄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哥你谁啊?
有资格有本事说出来这句话的,又有几个人?
甚至这话都不是王导自己说出来的。
而现在谢安隐忍多年,草蛇灰线,不知道布局多少,最后方才有此局面,还已经濒临翻车的地步,蔡系说得好听,又如何知道这背后,需要多少世家的携手支持,又需要对天下局势掌握到怎样详尽的地步?
“你也配?”谢玄斜眼说道。
这些世家子弟,在优渥的环境之中呆久了,总有一种“别人行,我也行”的感觉,认为自己比起来王导和谢安,又有什么区别?
凭什么他们做的,我就做不得?
这样的自大和缺乏自知之明,普遍的出现在世家二代之中,世家子弟们娇生惯养、坐而论道,显然已经忘了北方的胡尘血火,也忘了自己的先辈们是如何筚路蓝缕、开启家业的。
各家都有这样的典型。
比如谢万。
蔡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一副完全不把谢玄放在眼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神态?
杜英的嘴角轻轻扯动,就在不久前,刘牢之还暗中提醒自己,蔡系一直一言不发,端着不抵抗、不合作的架子,也不知道是装腔作势还是真的胸有成竹。
果然,绣花枕头再怎么装腔作势,也有暴露的时候。
而旁边的司马恬,无奈的一笑。
所以说,即使是坚定的保皇党,其实心里想的也不过是成为新的大世家罢了。
和之前的王家,现在的谢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概唯一的区别就是,这蔡系之流,心境手腕,完全比不上那个随时随地都能随风而气的谢安吧。
第一二四一章 还是谢安靠谱啊
谢安的崛起,现在司马氏内部慢慢复盘,发现也不只是因为其人之聪慧,也是因为厚积薄发。
而眼前的这蔡家,以及投靠司马氏的何家、褚家之流,没有谢安的手腕,没有谢安的厚积薄发,但是时势也一样是不可忽略的影响因素。
时势造英雄,也一样造一些本来不配当英雄的小人。
谁能保证,眼前这说大话的蔡系,就不是这样的小人?
到时候他一样能够裹挟着势头,问一问司马氏,可愿共天下?
现在司马昱能够清扫干净世家,那么被他所器重的这些落魄世家,又有可能会成为新的世家,又开始新的一轮较量。
想到这里,司马恬就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颓然说道:
“除了何放以监军之名接管了京口守军之外,准备和谈的岁币,也已经从内帑运至京口,而准备嫁入慕容氏的余姚公主,也已经抵达京口,原本计划的是,公主和岁币,一并直接北上广陵,只不过后来计划更迭,皆不成行。”
杜英和谢玄顿时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一脑门问号。
好家伙,这是把家底加上自家女儿都一股脑的压上来了。
“这就梭哈了?”杜英说了一个在场众人听不懂的词。
“没想到一向谨言慎行的会稽王,竟然是这天下最大的赌徒。”谢玄已经习惯了姊夫总是冒出来奇奇怪怪的自言自语,顺势感慨一声,“之前还真是小看了会稽王。”
杜英轻笑:
“能久居上位,且得先帝之信赖,会稽王本不应当如此急躁,乃至于几乎不留后路,一旦其所作所为不成,那世家列其罪状,那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所以,看来会稽王是真的被你家三叔给逼迫到绝路了,不然何至于如此呢?”
世家之间的斗争,讲究的是做人留一线。
也就是只有殷浩这种寒门骤然掌权的人,才会嚷嚷着要杀人,杀的还是蔡谟这种德高望重的老臣。
而现在,司马昱直接把钱财和女儿都摆在京口,坚定的要履行和慕容儁之间的协定,那也就是坚定地要把世家连根拔起、一把火烧掉。
这是杀人之意,也就是真正的不死不休了。
能把司马昱逼到这个份儿上,就可以知道,谢安在知晓了司马昱和慕容氏暗中来往之后,到底有多么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