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795节
谢玄调转马头:
“走,城东!”
“那南下的那些鲜卑骑兵怎么办?”陆唐担忧的说道。
他们也是眼睁睁看着五千鲜卑骑兵向南去的。
“若是慕容儁打算北走,那么这些骑兵本来应该可以起到保命的作用,所以我们现在犹然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让这些骑兵南下去江左,孤军血战,还是只是虚晃一枪,想要把我们牵引开,同时自己趁乱北上。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甚至余更偏向于后者,毕竟真的让这些骑兵南下,那和让他们去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谢玄斟酌说道,“但不管骑兵的作用是什么,至少现在,我们必须要去进攻慕容儁。
擒贼先擒王,若是真的跑了慕容儁,可就走了最大的那条鱼不说,而且若是五千骑兵只是虚晃一枪,等会儿调转马头杀向我们的话,反倒是我们先成了败势。”
陆唐微微颔首。
看上去他们一路上追杀的凶悍,可是鲜卑骑兵有五千,他们只有两千人。
之前是鲜卑骑兵无心恋战,鲜卑步卒更是军心早就已经溃散。
可是若是鲜卑骑兵只是为了引诱他们南下,然后找一处开阔之地,能够展开阵势,聚而歼之,那么反倒是谢玄和陆唐危险了。
“慕容儁还是走出了我们虽然有所预料,但是并不怎么相信的一步啊。”谢玄无奈的说道。
两千骑兵绕过广陵城,向东奔驰,而陆唐则忧心忡忡的扫视周围,却一直没有看到那一支南下的鲜卑骑兵有丝毫想要返回的意思,不由得担心问道:
“若那些骑兵,真的是为了南下江左呢?”
谢玄只是催马,好像还在思考之中。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
“就剩下水师那步棋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而且,余总是觉得,好像忘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就在广陵城中,杜英一样翻身上马,收拢城中清扫残敌的步卒,向城外行去。
就在刚刚,前方的斥候已经传来消息,在距离城北五里开外,发现了大队鲜卑步卒的身影。
杜英还是在城北留了一些步卒看守他们缴获的粮草,现在倒好,这些步卒再一次被杀散,粮草又成了慕容儁的。
数量虽然不多,可是现在,每一个小噩耗,都让杜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整个战局的一切,的确正在向着杜英预料之外变化。
本来杜英就是在用少数的兵马想要阻拦慕容儁,以自己麾下骑兵的灵动来打断慕容儁的计划,可是现在,先是杜英收拢了这些步卒,不得不考虑给这些步卒们一个安稳的驻扎之地,并且也不舍得直接把这些步卒丢到一边,所以选择了进攻广陵城。
可是慕容儁就像是已经预料到杜英会这么做一样,直接和杜英来了一个“战术换家”。
战术换家,这在战场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战术。
但是······
杜英之前没有料到,可慕容儁却好似尽在掌握。
那么,慕容儁到底还有多少后手?
那一支南下的骑兵,真的就是南下了么?
除此之外,慕容儁到底还和司马昱都达成了什么样的条件,司马昱真的只是向慕容儁借了五千骑兵?
杜英只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他想了想,问疏雨:
“殷举何在?”
“之前前去联络城中六扇门了,目前还没有回来,按理说······应该在城中才是。”疏雨看杜英皱起的眉头,不由得忧心忡忡,“公子,是哪里不对么?”
“谢玄,他们回来了么?”杜英接着问道。
“已经下令让他们回兵。”
“把全城的兵马,一个不落的都带走,甚至就连民夫都没有放过,否则六扇门的人应该就能留下来······”杜英喃喃说道,“这说明慕容儁并不是真的想要向北走,或者说,他至少不是轻车简从要逃跑······
而且若真是为了逃跑的话,那么何必这样缓行,并且让五千骑兵南下······”
突然间,杜英意识到什么。
他霍然勒住战马,猛地一抬手。
身后的亲卫们纷纷勒马。
此时,他们刚刚出城,身后的城门仍然大开。
而在他们的前方,黑夜之中的原野上,有点点星火,飘忽不定。
“回城。”杜英果断的说道。
下一刻,那些稀稀落落的星火,已经变成一道割裂天边的火线。
那是成千上百的火把组成的火线。
慕容儁,回来了!
“回城!”杜英霍然回头,厉声喝道。
麾下的步卒,到底只是这些时日来临时整编的兵马,很难做到令行禁止,但是也还是逐渐遵从命令挺住步伐,有些乱糟糟的。
不过当他们看到那从远处向广陵涌过来的光焰之时,也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转身,后队变前队,退入城中。
还算是井然有序,也是因为杜英亲自策马走在最后面,他一直紧紧盯着那一支浩浩荡荡杀回来的军队,面沉如水。
可是心中,总归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若是刚才还闷着头继续向前,或者之前出城的动作再稍稍快一些的话,恐怕此时就是带着四千兵马在原野上和上万敌军迎面遭遇了。
慕容儁在引诱杜英率军出城,然后以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步卒,直接击溃杜英。
至于那五千骑兵,不用想也知道,此时应当正在折返的路上,而他们想要对付的,自然是那两千如影随形、缀在后面的关中骑兵。
第一二三三章 匣里金刀夜夜鸣
杜英刚刚退入城中,城外就已经满是鲜卑步卒。
在杜英退入城中的时候,军中各级将领已经指挥士卒们登上城墙,一通乱箭招呼下去,明摆着也没有携带什么攻城器械的鲜卑步卒,缓缓退却。
这一次,不只是杜英,几乎所有人在反应过来刚刚之处境的时候,都冒出来一身冷汗。
要不是都督反应快,要不是······说起来有些丢人,我们的行军整备速度慢了一些,所以出城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恐怕都变成城东原野上的孤魂野鬼了!
而城内,马蹄声阵阵,一小队骑兵沿着空荡的大街一路狂奔,当先的正是谢玄本人。
他直接策马冲上城门马道,行到城门上,方才飞身下马,直接冲到正目送鲜卑兵马回撤的杜英身前:
“启禀都督,我部骑兵正奉命回援途中,遭遇鲜卑骑兵袭击,但人数并不多,应当是为缠住我军以让后续兵马赶到,属下和陆将军一致认为不可久留,所以率军强破纠缠围困,折返城中,紧闭城门,所幸保全麾下骑兵大部。
另外,城东散乱之鲜卑步卒,也已重新集结,向城北移动,应当是想要和城东、城北的鲜卑人会合。”
杜英微微颔首,陆唐在临阵应变上的能力,可能的确有点信不过,但是谢玄还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报,鲜卑骑兵五千,已自南方折返,沿城南向东绕行!”
“报,鲜卑步卒意欲从城北攻城,被我军射退!”
快马连珠,急报不断。
杜英和谢玄的脸色倒是舒缓了些。
鲜卑人显然没有料到杜英这边会骤然刹车,把所有的兵马都缩入城中,所以根本没有准备什么攻城器械——按照他们一开始摆出来的阵势,若是军中还随身携带攻城器械之类的大家伙,恐怕杜英早就能察觉出来不对劲了。
正是因为鲜卑人的演技很好,甚或者鲜卑军中本来应该也就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计划,所以才会迷惑了杜英。
“姊夫,那鲜卑人这是不打算南下了?”谢玄重新把称呼从“都督”变成了“姊夫”,表明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也稍稍放松,“水师那步棋,看来是用不上了。”
杜英微微摇头,他沉声说道:
“慕容儁要跑,但是······这淮东,可不只有一路鲜卑兵马,我们之前,好像的确是忽略了一支军队。”
谢玄眯眼,喃喃说道:
“慕容虔?”
杜英的手轻轻敲着城垛,他无奈的说道:
“是啊,慕容虔······在此之前,我们都认为慕容虔不过只是慕容儁丢在堂邑,以威慑建康府、宣扬自己之存在的一枚弃子。
毕竟南下淮东的鲜卑兵马之中,能征善战之军,几乎都在慕容儁这里,慕容虔麾下收拢的,不是败兵,就是沿途抓的丁壮,靠不住。
所以在此之前,无人在意,但如今细细想一想,率军南下江左,本来就是注定投入多少就不可能再回来的买卖,能够搅乱江左,那么就是赚了,如果搅不动江左,那么这些兵马都打水漂了。
所以让精锐的鲜卑步骑南下,怎么看都不合适,这也是我们之前怀疑慕容儁到底会不会真的派兵南下的原因。
但如果派遣的是慕容虔这一路兵马,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旋即,杜英意识到什么,他霍然看向谢玄:
“水师,刘牢之到什么地方了?”
谢玄也瞪大眼睛,涩声说道:
“大概······已经夺取建康府外水师的掌控,并且顺流而下?”
“坏事了。”杜英沉声说道,“原本在瓜洲渡外等待的水师,应该已经为刘牢之所掌控,那么堂邑外江面上的水师,会不会又被司马昱埋设下的人夺回呢?”
谢玄无奈的一摊手:
“所以现在,城外鲜卑人流连不去,我们想要动,也动不了啊。”
“慕容儁不会在广陵停留太久的。”杜英摇头,“他拼得这广陵城不要,也要引诱我军先攻城、再追杀,以构成一个诱敌之计,也说明这广陵城在慕容儁的眼中本来就不怎么重要,丢了就丢了。
且慕容虔一旦南下,那慕容儁在淮东,已是孤军一支,向北还需要越过淮水才能抵达青徐,两淮水师以及大司马也会闻风而动,他这一路北上,少不得还要一场场恶战。
而想要能够从大司马的手底下溜走,慕容儁最好的选择便是兵贵神速,趁着现在广陵城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淮北,尽快抵达淮水,择机渡淮,毕竟东楚州还在鲜卑人的掌控之中,这些时日也应该备下了不少船只,不然送不过来这么多粮草。
所以余可以断定,其不但是要北上,而且会尽快行动,否则啊,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并且,所料不差的话,此时这位慕容皇帝的心中,还在担心慕容垂会不会趁着他不在,直接夺了他的位置。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姊夫此言在理。”谢玄跟上了杜英的思路,“所以姊夫认为,还要南下么?”
杜英抽出了刀鞘之中的横刀。
月光如水,倾洒在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