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778节

  看了看司马恬,慕容虔轻笑道:
  “不如何。”
  “愿闻其详。”司马恬好像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其一,分淮而治,我军如今已经饮马大江,还要退兵,不合适吧?”
  “淮西、河洛、关中,都不在贵军所属,将军不过是孤军深入罢了。”司马恬反驳,“分淮而治,则我朝不北上,贵国陛下自然也就可以全力对付关中,甚至你我两军还能携手。”
  慕容虔对于司马氏有没有掌握一支完整的、能够满编制拉出来的军队都保持怀疑,但是转念一想,杜英是鲜卑人如今的头号敌人,要不是摸不清他的套路,想要先捏软柿子以掌握战略上的主动权,慕容儁肯定是要先打关中的。
  而现在把关中当做敌人的,肯定不只是鲜卑人,司马氏应该也感受到了关中的威胁,至于大司马,杜英当初就是从大司马的口中夺走了关中之战的胜利果实,大司马不想要进入关中?
  所以只要把这三方势力联合起来,杀向关中,好似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这第一条,让鲜卑人用已经破坏干净的淮东来换关中,绝对是最划算的买卖。
  当然,能不能吃得下关中,怎么吃,都得两说。
  “至于其余两条,倒是两国邦交之常理。”慕容虔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对方提出的这三个条件,其实很合情合理,没有漫天要价,是现在鲜卑完全可以接受的。
  也就是说,在司马氏眼中,主动让出来对中原大义名分的索取,主动摆出来偏安江南的姿态,都是可以接受的,那······司马氏真正所掌握的势力,虽然也有,但是绝对多不到哪里去。
  司马恬的气势很足,可是还是直接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慕容虔自然也就心安了不少,他趁势说道:
  “如今堂邑正有恶战,而且本将是领兵在外之臣,和敌国和谈之举,终归有所不妥,所以本将派人,护送殿下前往广陵郡,殿下以为如何?
  既然要谈,既然贵国会稽王也是诚意满满,那不如直接去和我大燕君上谈。”
  司马恬有些犹豫,毕竟他离开建康府的时间如果太长的话,很容易就被察觉到不对。
  谢安才是江南最精明的那头狐狸,如果不是王谢世家暗戳戳的运作,会稽王是断断不想要启用谢安的。
  第一二零五章 我们中出了叛徒
  司马恬真的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之后,谢安能够直接揣测到他们的意图。
  可是看慕容虔已经起身,根本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深谈,司马恬也只能死了这条心,缓缓起身,苦笑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人都到这里了,总是要赌一下的。
  赌赢了,司马氏说不定要重获自由。
  他们期盼了太久的自由。
  不过当慕容虔提出这个强制性的“建议”之时,司马恬也已经意识到,慕容虔应当是看出来了司马氏的外强中干,所以才会根本没有和司马恬讨论的意思。
  只要慕容氏的动作慢一些,显得不慌不忙,那么显得着急的自然就是司马家了。
  司马恬自问自己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所以即使是明知道这样就是露怯了,他也得硬着头皮答应,只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司马家可能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了。
  可是······对于现在的司马家来说,还有什么比获得自由更加重要的么?
  至于他们需要把江左这片土地上的什么给予鲜卑人,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
  在天下人眼中,江左是司马家的江左。
  可是只有司马家自己人才清楚,江左,根本就是南渡世家和吴郡世家的江左,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他们不过是在一个个世家手中辗转的傀儡罢了,土地都已经被世家蚕食干净,百姓只知道有本地的世家,却不知道还有皇帝,而这,都是在建康府城门外,在江南富庶之地发生的一切。
  那么,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会发生什么呢?
  几乎一生都被圈禁在高墙之中的司马家皇族们无从想象,但是他们对于这一片土地以及其上的百姓,从来就没有什么归属感和统治权,自然也就没有“这是我的土地,这是我的子民”的感情。
  割让出去又如何,只有在鲜卑人的帮助下真正拿到手的,才是司马家的。
  司马恬走到门口,凝望着远方的薄薄雾气,迟疑了少许,方才举步,慕容虔追在后面,以为司马恬是担心犹豫这一路前往广陵的风险,毕竟这也不过是个王孙贵族,慕容虔也就不再试探司马恬,微笑着说道:
  “还请殿下放心,此去广陵,有我鲜卑麾下骑兵护送,速去速回,关中骑兵若想要阻拦,还没有这个本事!
  至于我家陛下,应该很愿意看到殿下的到来。”
  ——————————-
  江左,建康府。
  鲜卑兵马盘踞堂邑,一直威慑建康府,让建康府之中的气氛也紧张了很多。
  世家子弟们的走动聚会减少了,秦淮河畔的喧嚣热闹平息了,大街小巷,时不时的有甲士穿行而过,踏动街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心头,让街道两侧不少店铺都随之掩上了门窗。
  建康府作为晋朝新都、南渡门户,这些年所经历的战火也已经不在少数,有胡马窥江、有王敦之乱、有苏峻之乱,对于这般战争气氛,反倒是习以为常了。
  换而言之,封窗、戒严、宵禁,一气呵成。
  熟练地令人心疼。
  尤其是当广陵郡失守的消息,长了腿一样飞入建康府,更是令之前很多混不在乎的人,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打探,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而此时,朝廷对于广陵失守的消息,一样非常震惊。
  更震惊的是谢安。
  因为他正要去宫中面见陛下和会稽王,讨论此事,却发现有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郗昙就站在谢家前堂,正迎上大步走出来的谢安。
  “为何没有通传姓名?”谢安诧异的问身边人。
  一名家臣急匆匆走过来,略带着些无奈说道:
  “中丞是直接闯门而入,中丞素来是主上的座上宾,属下哪里真的敢拦人?
  所以还没来得及通报。”
  谢安不由得扫了一眼郗昙。
  郗昙一改以往一身麻布衣袍、晃悠晃悠就跟平头老百姓一样的装扮,今日是峨冠博带、宽袍大袖而来,同时腰间插着一把短刀,纹路虽然不算精美,但却是这江左少有的款式,应当是那关中横刀针对文人携带而做出的改良款。
  这家伙素来是佩玉的,恨不得让大家都看看他那好女婿送的羊脂白玉。
  今日却一改往常,选择了佩刀,摆明是来行事问罪的。
  谢安饶有兴致的问道:
  “中丞为何而来?”
  “我们中出了叛徒。”郗昙径直说道。
  谢安眉毛一挑,心中顿时泛起一丝不妙:
  “何出此言?”
  郗昙直接问:
  “广陵失守的消息,侍中收到多久了?”
  “半个时辰。”谢安径直回答,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两步,直接抓起郗昙的手腕,拽着他行到堂上,“速速说来,到底怎么回事?”
  郗昙皱眉说道:
  “建康府大街小巷,几乎都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原本虽有战云压城之意,但日常的采购交易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可是现在,侍中出门看一看,已经是一片肃杀!
  侍中也应当知道,建康府的百姓了解消息,已经逐渐习惯于依赖报纸,可是报纸现在都没有来得及刊登这个消息,甚至侍中本身都是刚刚知道,那么······”
  郗昙霍然抬头看向谢安:
  “建康府的百姓,是如何知道广陵失守的?”
  郗昙话音未落,谢安的脸色已经格外阴沉,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谢安石很清楚的,建康府的报纸,背后多数都是关中的人,本地世家和商贾扶持投资的几家报纸,因为板式陈旧老套,再加上入场时间晚,还经常着急刊登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被频频打脸,所以很少有受到欢迎的。
  因而郗昙其实是掌握着建康府的消息流通渠道。
  这一次消息散播根本没有经由他的手,也就是说,有一个一直在暗中窥探的消息散播网,此时方才浮出水面。
  谢安沉吟道: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提前散播消息,可是消息方才传来,散播怎么会这么快,这不合理,除非······”
  “除非这广陵城失守,已经是注定,所以有人提前散播,当然,也不排除只是单纯的为了搅乱人心,所以编造流言,却一语成谶。”郗昙的脸色一样阴晴不定,“侍中觉得,是哪种?”
  编造流言,在现在的建康府可行不通。
  报纸上辟谣,轻轻松松。
  第一二零六章 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得益于报纸一向公正的言论,所以公信力很高,百姓们都愿意相信报纸刊发的公告,而不会相信街头巷尾的嚼舌根。
  偏偏此时此事,报纸还真的只能老老实实的刊登广陵失守的消息,否则将会影响到自己的立身之本。
  如果单纯只是编造流言的话,那也太巧合了。
  因而郗昙细思极恐,第一时间就跑来找谢安。
  毕竟在这偌大的建康府,真正值得郗昙信赖的人,其实也不多。
  谢安反倒是一个。
  盖因谢安和郗昙的目的,都是为了维持建康府的稳定。
  所以他们本来就是可以相互团结的盟友,自郗昙从关中返回,改换门庭之后,谢安屡屡顶着压力主动去找郗昙,原因就在这里。
  世家们可能各怀鬼胎,但是郗昙,是必然需要一个稳定的江左的,这牵扯到关中和江左之间的商贸能不能平稳顺畅的进行,是保证关中钱袋子的根本。
  也因此,现在的郗昙同样很着急。
  建康府一副战云密布的景象,关中还怎么做生意?
  尤其是当一些本地的商贾开始囤货居奇,更是会遏制货物在市场上的流通。
  这些都是郗昙不想看到的。
  关中需要的是货物和钱财的流动,需要的是钱能生钱。
  正因为和关中通商的确也在促进江左的经济蓬勃发展,世家们参与其中,就像是一块肉过手,满手都是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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