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775节

  属下认为更有可能是后者。”
  第一二零零章 谢安来信
  慕容虔没好气的说道:
  “南蛮水师隐在雾中、行在江上,虽然没有多大的胆子发起进攻,可若真的想要进攻,岂是难事?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是最好的。
  下战书?战场上,可不是君子所为之处,南蛮纵然口口声声道德仁义,却也不会在自己占据先手优势的时候跑来下战书。”
  说着,慕容虔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
  自己身边的这些幕僚,在当初鲜卑横扫河北的时候,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可是现在,相比于诡计多端的南蛮,却开始显得不够看了。
  当然,也是因为之前涡水、岁水间几战,鲜卑军队已经改变了以往大军压境、一路横扫的进攻方式,开始认真研究战术,却还是被王师吊着打,也不免让这些幕僚们失了信心,干什么都变得畏手畏脚。
  哪怕是中原王朝已经退居江左,那也是中原王朝的底子。
  哪怕世家豪门已经衣冠南渡,那也是曾经掌控整个天下的世家。
  鲜卑人能用的幕僚,多半都是寒门出身,求的就是一个能够挣脱世家名望桎梏的机会,要么就是那些曾经因为有过错而被打压下去的末流世家,其实和寒门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所以他们虽然嘴上时常嚷嚷着“有教无类”,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却实际上也不过是想要把自己的家族变成又一个顶级世家罢了,他们的思想,也不过仍然还是停留在世家当政之上罢了。
  还真别说,鲜卑人的豪门权贵掌军制度,在这些人眼中,其实也不过是世家制度的翻版,所以混在鲜卑人之中,他们还是颇有存在感和归属感的。
  然而,这样的心态,注定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推翻世家制度而生,所以他们内心之中仍然对这制度存在着敬畏之心和追捧之意,自然而然面对那些成名已久的世家子弟时,心中会有惴惴然。
  涡水一战,这种恐惧更是被放大。
  他们不在乎杜英到底是凭什么拉起来这么一支能够和鲜卑人叫板的强军,也不关心关中新政到底在短短年余为一片混乱之中的关中带来了多少改变。
  他们只注意到,站在他们对面的,杜陵杜氏、陈郡谢氏、泰山郗家,再不济也是龙亢桓氏,哪一个不是天下闻名的?
  自然而然,这种天生的对世家制度,以及延伸的对大世家的畏惧,再加上失败,混合在一起,让他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时一个个摸不清朝廷的意图,而开始思维混乱和迟钝,也在情理之中。
  这也是慕容虔最担心的事之一。
  麾下的士卒犹然还在为一路能够高歌猛进而欢呼,可是孰不料头顶上的这些决策者们,已经心如死灰。
  再强大的军队,也只是表面的强大而已。
  外强中干。
  不过这些是慕容虔现在也没有时间去调整和改变的,鲜卑人想要稳住军心、稳住汉人,还少不得要用这些幕僚。
  或许自己也只能试着强撑起来场子,说不定······对面真的看不穿他的虚张声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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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六扇门把一封信送到杜英手中的时候,杜英自己也有一种魔幻的感觉。
  短短的几个月,从秋到冬,六扇门已经从当初的对淮南一无所知变成了铺成一张大网,把淮南掌握在其中,不同地方的风吹草动,汇集到一处,也用不了几天时间。
  不过很可惜,杜英率军南下,一直都是在移动之中,并且时不时的就有短促而激烈的遭遇战爆发。
  所以这些消息都是汇聚到寿春的,而其中最重要的,又会由郗恢择选出来,再尝试着能不能联系上杜英。
  因而这封信也算是历经千辛万苦,经过水师转送、斥候狂奔、暗线协助越过鲜卑人所占领州县等等一系列惊险刺激之后,才最终经过杜英放出去的游骑,来到他的手中。
  距离这封信写出来,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而写信的主人,出乎杜英的意料。
  他匆匆看完,脸色略有些怪异的将信递给谢玄:
  “你家三叔。”
  谢玄正捧着一碗粥,就着杀了鲜卑人伤马炖的肉,吃的正香。
  王师骑兵刚刚遭遇了一队缓慢而行的鲜卑辎重队伍,杀散了鲜卑士卒,获得了不少粮食,在把百姓就近安顿、分发粮食了之后,他们也算是能够用剩余的粮食饱餐一顿了。
  至于为什么明明淮东的粮食也不富足,但是分发给百姓之后却还有剩余······
  路边的白骨和野狗一颠一颠的肚子,能解释这个问题。
  更甚至,那死去不过些许时日的百姓,当野狗扑上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散乱的骨殖了。
  纵然是王师将士们在沙场上历经生死,这一路走来,看着此番景象,也有触目惊心之感,只能期盼一场冬雪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了。
  听到杜英所言,谢玄嘴里的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别浪费粮食。”杜英皱眉说道。
  囫囵咽下去,谢玄接过来信,越看,脸色越阴沉几分,最终直接把信狠狠地甩在地上:
  “混账!”
  杜英瞥了他一眼:
  “身为主帅,泰山崩于前而不应改色,否则动摇军心,不过一句话而已。”
  谢玄这才发现,他这句话声音不小,所以周围已经有不少士卒错愕的看他。
  “但朝廷也未免太混账了,不,应该是皇家也太混账了,亏了弟兄们拼死拼活,也是为了保卫江左之安;亏了我谢家几代人读圣贤书,也是为了能够让那胡马不至于横渡大江!”
  以谢家为代表的世家,虽然想要攫取皇权,但是他们终究还是忠诚于此国此民族的,自己人斗的再怎么狠,胡人来了,矛头一致对外,毫不含糊。
  不然,历史上也就不会有淝水之战了。
  可是现在······
  谢安的来信上,分明写着,他现在已经搜集到一些证据,典午皇族正有想要和鲜卑人勾结之意。
  引鲜卑人南下,许以重诺,清扫世家,肃清江左,让典午氏重新执掌大权。
  至于这其中,双方又会达成怎样的条件,谢安就不知道了。
  但本身也不重要。
  因为皇室只要这么做,就等于引狼入室。
  鲜卑这头狼,冲入建康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第一二零一章 大王为何造反?
  “会稽王要勾结鲜卑人,会稽王要造反?!还是说褚太后,还有那偌大的宗室,都是这个意思?!”谢玄双手微微颤抖,他已经竭尽全力压低自己的声音。
  杜英倒是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徐徐说道:
  “看来你家三叔已经在暗戳戳的想要攫取会稽王手中为数不多的权柄,再加上关中崛起于西北,之前对江左朝廷而言,是根本顾不上也管不着的地方,现在却也要插手两淮,冲到家门口了。
  另外大司马更是引兵蹲在姑孰,意味不要太明显······在这般群狼环伺、更胜过此前任何时候的情况下,会稽王实在是坐不住了。”
  谢玄冷笑道:
  “滑稽,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破而后立,此次鲜卑人南下,或许真的是司马氏最后的机会,所以会稽王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在情理之中。”杜英喃喃说道。
  一直以来,他都好奇于,当整个时代的局势已经变得和整个历史走向截然不同时,在历史上搅动风云的这些人物,又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会稽王司马昱,从一介亲王到最后的登基,全程都在对抗江左世家以及桓温这种封疆大吏野心家的最前线,几乎算是宗室之中唯一一个能打、能抗的,也大概应该算是唯一一个不愿意向傀儡般的命运低头的了。
  因而杜英反倒是能够理解司马昱做出这样选择的心态。
  在司马昱的心中,俨然无论是江左世家,还是关中和荆蜀,又或者是鲜卑人,没有一个不是贪图司马家的位置,只不过有的是贪图建康府,有的是贪图对江左的实际掌控,有的则是贪图司马氏的正统名分。
  在这其中,鲜卑人的贪图反倒主要都是虚的。
  慕容儁只带着数万兵马,坚持要占据堂邑而打广陵。
  显然这些兵马还不足以帮助慕容儁横跨大江、扫平江左,真的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江左世家所能拿出来的力量,将会远超如今,慕容儁纵然没有来过江左,也应该能够意识到。
  没有点儿底气,江左凭什么据守大江这么多年?
  依靠吉祥物一样的司马氏,还是依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大义名分?
  所以慕容儁此次南下的目的,应当还是向江左朝廷炫耀武力。
  换而言之,他们就是想要营造出来诸如城下之盟的场面,逼迫朝廷向其低头让步。
  对此,杜英还是很佩服慕容儁的,在察觉到南方并非不堪一击之后,立刻开始转变思路。
  之前南下的胡人,只要打起来就是鱼死网破,就是你死我活。
  慕容儁没有。
  他的做法有点儿像是过往的匈奴,以及未来历史上的辽金。
  到底是能够带着鲜卑人完成入主河北夙愿的枭雄。
  慕容儁出招,司马昱接招,这两个家伙,是要把江左世家往死里整啊······
  杜英甚至在这一刹那,都有点怀疑,司马昱有可能想要放慕容儁渡过大江,或者至少是一支能够在短时间内改变整个战局的骑兵渡过大江,帮助他扫清身上的桎梏。
  谢安虽然在信里面没有提到这件事,但是杜英有理由相信,谢安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担忧,所以才会火急火燎的写信,期望杜英能够分清利弊之后,率军务必挡住鲜卑人吧。
  不然的话,司马昱就算是私下里和慕容儁达成什么约定,于江左世家,于桓温和杜英而言,不过就是我没有签过的纸,就是厕所里的屎,各方甚至完全可以甩给司马昱一个矫诏的帽子,直接把这个会稽王撵下去。
  当一支势力,融合了江左世家的财力和声望,以及还有大司马和杜都督两个封疆大吏的强硬手腕时,换了皇帝都不是什么难事,换个会稽王,还不就是派个人上门说一声的问题?
  所以司马昱如果单纯的只是一些口头允诺以及出卖一些大义名分的话,那么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还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唯有引狼入室,唯有驱狼吞虎!
  “这是在引火上身。”谢玄咬着牙说道。
  想明白个中关节的杜英,却是微微一笑:
  “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什么叫做‘陛下何故造反’。
  看来江左各家,平日里把会稽王还有整个皇室逼迫的够呛啊,已经到了铤而走险、与虎谋皮的地步了。”
  谢玄赶忙凑上前:
  “姊夫既然如此镇定沉稳,应当已经有了对策,是不是?”
  “狗咬狗,一嘴毛,不是挺好的么?”杜英笑着说道,“慕容儁要是有胆量跑到江左去,那么余就可以顺势把那河北,给他搅一个天翻地覆。
  阿羯,参谋司制定战略准则的第五条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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