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723节
在这般情况下,鲜卑人自然没有理由不再加强各城防御。甚至诸如今天知难而退的慕容恪,面对我军对徐州的进攻,也不可能再后退,他估计也承担不起把陛下丢在淮北的罪名。”
换而言之,王师打龙亢来的轻松,是因为慕容恪没有死守这条备用道路的必要,王师若再北上紧追不舍去打徐州,那慕容恪不着急上火才怪呢。
杜英眉头紧锁,归根结底还是兵力不足,否则的话,慕容恪会拼命,杜英又何惧之有?
当然,也是因为他知道河洛王师也已经在鸿沟以东迟迟没有进展,十有八九一样遇到了鲜卑人顽强的阻击,鲜卑人可以不要已经打烂了的河洛,也可以不要被王师从上党向南俯瞰的河内,但是他们必然会要保住大河防线和青州。
杜英还是倾向于避免让现在的关中就直接卷入和鲜卑人的生死决战中。
自杜英从关中崛起之前,关中就已经陷入混战多年,如今杜英立足关中,却也一直没有停息过征战,这既是关中王师锻炼精兵背后的无奈之一,所以杜英有杀向河北之心,甚至参谋司都制定了很多计划,但绝对不是现在。
这也是杜英、桓温甚至朝廷都不约而同的乐意见到鲜卑人主动南下的原因。
如今河洛王师在青州边缘作战,补给线就已经要跨过整个河洛,今年方才开垦的河洛还不足以支撑大军,粮草补给仍然仰仗于关中,粮草转运损耗不小,苻黄眉不敢深入青州的部分原因也在此。
种种限制,注定了杜英此时率军进攻青徐,不啻于螳臂当车,半个车轮是因为鲜卑人仍然留存的强大力量,半边车轮则是由于关中现在不能否认的一些短板。
众将不愿南下,此等局势下也难以北上。
看上去如今的慕容儁是被困在涡水岸边的雄鹰,可是杜英又何尝不是被限制住了拳脚?
“再探消息吧。”杜英吩咐。
蒋安和殷举等人都拱手应诺,分头行动。
第一一一四章 谁为棋子谁棋手
只留下谢石还站在杜英的身后,杜英好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说道:
“众口难调、所求各异,唯有出此下策,于波谲云诡的战场上暂待战机,倒是让五叔见笑了。”
谢石却好整以暇:
“实际上都督也不想南下,不是么?说句不好听的,都督把战局说的难以应对,又把北上的道路堵住,其实真正的意图,就是为了能够合情合理的留在龙亢,等待战机。
鲜卑十万主力在淮北,剩下的兵马,在河北的应该还有不少,可是现在也完全被河洛的关中王师所牵制,双方大概应该属于谁都无可奈何对方,只能不断互相试探,却又不敢主动发起进攻的状态,可对?”
杜英也来了兴致,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谢石索性也敞开说:
“所以都督率军进攻青徐,可能会受到鲜卑人的顽强阻击,但是也不至于无法攻克。
只不过都督这么一走,我家阿兄以及阿羯,就会成为孤悬在外的孤军,且不说阿兄凭借一点儿人马是不是能够掌握四兄麾下的那些谢家部曲,也不说阿兄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又有多少,只是其现在坐困涡水,粮草支援完全仰仗大司马和两淮水师,兵员补充更是想都不要想,所以对两淮局势已无太大的影响,甚至还得主动听从大司马的调令。
至于阿羯麾下的兵马,以千余名骑兵镇住寿春,只是因为现在的局势是鲜卑人大军压境,所以两淮上下愿意听从其调遣,其实换做一个同样有魄力且稳重的人,不见得不能压服各方,比如······桓豁?
所以都督不能走,一旦走了,这两步棋,就是废棋了,可是都督也不能直接南下,一旦南下,那么都督自己也要变成大司马手中的一枚棋子,因而率军屯驻此地,看似是在乱军丛中、风雨密处一反常态之举,却也是都督唯一可行的选择。”
杜英不由得露出笑容:
“人皆说,谢家五郎,唯运气好耳,今日来看,所言为虚啊!”
谢石倒是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大部分的往事将领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而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旁观者以冷眼旁观整个战局的角度,所看到的和他们自然不一样。
谢石缓缓说道:
“但都督终归不能按兵不动,如今战局,当真是迟则生变,所以都督打算静等到什么时候?”
杜英却并没有着急回答,好像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又或者不愿意向谢石泄露自己的想法。
谢石转过身,正想要去打量一下关中王师的沙盘是怎么制作的,便听到身后杜英轻轻说道:
“等到大司马不想等的时候,他先动,则我后动。”
谢石脚步一顿,大司马一旦先动,那么不管其如何行动,杜英随之而动,自然都能够比他更好的把控因此而变的局势。
如今的桓温,是想要凭借自己的动来调动杜英,而杜英等其再动方动,那么两者棋手和棋子的身份,说不定就能发生变化。
毕竟他们的对手,是拥有十万大军,其中还有数万轻骑的鲜卑人,并不是任人宰割的某某,先动的那个人,注定了会因为下一步局势因鲜卑人之应对而发生改变、陷入被动。
“都督明察。”谢石如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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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涡水西岸,王师驻地。
根据战报,历经苦战的桓温,损失惨重,结果折腾一番,也没有能够越过涡水,甚至还被鲜卑骑兵成建制的击溃了一路偏师。
可是如果杜英派出的斥候到涡水西岸来看一看,就会发现形势好像大不相同。
军旗舞动、营帐严整,巡逻士卒行在营帐之间,时不时传来望楼上向下询问口令的声音。
而在军营的外侧涡水水面上,灯火通明,王师船只正在来往摆渡,向东岸的壁垒输送兵刃器械和粮草,忙得不可开交。另外还有一艘艘赤马小船在水面上如利箭一般穿梭,搜寻沿途想要偷渡涡水的鲜卑斥候。
“昨日一战,可以观之,慕容儁麾下的兵马并不全在此地,此地大概只有五万上下,其中还有不少是骑兵。”
中军大帐之中,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烛火映照之下,影子也是拖得长长的。
开口说话的,正是大司马桓温。
而有资格坐在他对面的,也就只有桓温的“入幕之宾”,郗嘉宾郗超了。
甚至是桓豁和桓秘等人,对桓温这个兄长,都要遵守军中规矩,秉持属下礼节,决不可升阶和桓温同坐。
但是郗超,有这个资格。
郗超缓缓说道:
“所以所料不差的话,鲜卑至少有一支精兵想要从淮东直插广陵。
速战速决,尽快摆脱两淮水网的阻拦,而不是率领大军在淮北和我军缠斗,迟迟不进,这才应该是北方轻骑南下最合适的打法。
就目前来看,慕容儁之前大概明知道谢万石麾下只有万余兵马,却迟迟没有南下,也应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摆出来忌惮谢万石的架势,既引诱其北上,又能够让我王师各军纷纷以为慕容儁打算在淮北决战,所以匆忙增援。”
桓温也不由得点头承认:
“之前的确是我们轻敌了,包括杜仲渊在内,都没有料到慕容儁竟然胆子这么大,自己以所谓九五之尊充当诱饵。
可惜目前还不知道,引兵从淮东南下的将领又会是谁,会不会是慕容垂?
单就目前已知的消息来看,这才是鲜卑人军中最能征善战之辈,而且最擅长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敌军中枢所在,集骑兵战术于大成者,若他引军走淮东,那的确麻烦了。”
郗超摇了摇头:
“根据我们审讯俘虏所得,自鲜卑军队南下,就没有见到过慕容垂的旗号,而且我们也必须得感谢杜仲渊,其在鸿沟掀起的战事,直接威胁到了鲜卑人刚刚迁移的都城——邺城,所以慕容儁不可能不留重兵重将在北方,所料不差的话,这个重任必然也只能落在慕容垂的肩膀上。
所以余倾向认为慕容垂留守邺城,我们派出去的探子,也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送回消息,到时候便真相大白了。
鲜卑能领兵的将领为数不多,现在已为我们所知的就已经有几个了,到时候谁率军走淮东,已能够排除出来。”
第一一一五章 仲渊不来,不能再等
桓温徐徐说道:
“走淮东的这一路兵马,暂时还不用担心,其南下建康,有大江为阻拦,令尊镇守京口这么多年,虽然不能说厉兵秣马,但是巩固城防还是做到了吧?”
听着桓温最后的逐渐变得有点儿没有信心,郗超笑着颔首:
“阿爹虽然不是将门虎子,可是加固城防、招募丁壮还是做得来的。大江天险,本就是最好的防御。”
桓温对此也不得不承认,同样正是因为知道有长江天险在,建康水师随随便便派些船只,就能够阻挡鲜卑人直接渡江的打算。
如今季节,再过一段时间就到了冬天,天寒地冻之下,水面冰封会一直蔓延到南方太湖,不过大江上、太湖上,往往就是薄薄的一层冰而已,也根本过不了人马,要不然的话,北方胡人早就趁着冬天牧马南下了。
所以桓温其实对鲜卑人南下并不担心,他真正担心的还是鲜卑人会迂回淝水,进攻寿春。
“若是鲜卑人直奔寿春而来,则其将切断我军从淮北南下的退路,且朝廷兵马所剩无多,也不见得就会心甘情愿支援淮北各路王师······”桓温看郗超一脸沉稳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在朝廷眼中,鲜卑人,关中和大司马,显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最好是在淮北狗咬狗、一嘴毛,如果能够三败俱伤的话,那朝廷恐怕是要给所有官员休沐几天好生庆祝一下,当然,这个要求显然有点儿高,但是至少得是两败俱伤。
所以一旦杜英和桓温被鲜卑人堵在淮北,朝廷怕是巴不得见到这般景象,纵然杜英可以收缩回关中,可桓温就真的跑不掉了,必然要在涡水、寿春一线和鲜卑人硬碰硬,好生战一场,等这一仗平息了,恐怕桓温将再没有引兵威慑朝廷的底气。
“寿春无忧。”郗超摇头说道,“为此,我们大概还要感谢谢万石。”
桓温也早就对淮南局势了如指掌,明白了郗超的意思,得亏了谢万闹得那一通,将镇西将军府的令牌不要钱一样撒的遍地都是,直接导致淮南如今山头林立,各地世家、山匪,互相不服气、各立门户,着实享受了一番“自由自在”。
如今鲜卑人从淮东迂回淮西,兵马不会很多,这些本地坞堡和山匪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或许会远远避开,或许会联起手来真的和这些家伙较量较量,但是绝对不会直接就向鲜卑人屈服。
毕竟这些世家坞堡多半都是这些年南渡并且在淮南扎根的,也基本上来自河北等先被胡人肆虐之地,这路途遥远之下,南方的好地方,基本上都被原本中原的世家所占据,他们只能盘踞在淮南。
相比于一路跑到江左去的各家,其实他们对北方胡人更是苦大仇深,也更加期望能够早日返回故土、彻底驱除胡人。
因此当初胡人南下的时候他们都没有选择投靠,现在自然更不会轻易向胡人低头。
这也就意味着,鲜卑兵马行在淮南,其实补给还需要从徐州运过来,漫长的补给线将会给立国不久的鲜卑人一样带来很大的压力,桓温自然不相信他们这一路能走的顺畅。
而且就算是鲜卑人真的能够杀到寿春,还有一个鬼精鬼精的谢阿羯在寿春等着他们,桓温可不敢小觑这个有胆量虎口夺食的年轻人。
如今郗超、罗友等大司马府幕僚对谢玄的评价都很高,说虎父无犬子都有些不合适,应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行。
到时候,鲜卑人历经千辛万苦跑到寿春城下,迎接他们的谢玄再给他们一些惊喜的话,那······桓温甚至有点儿可怜这些倒霉的家伙么。
所以郗超对此并不担心,桓温也随之安下心来,沉声说道:
“既然淮东的这路兵马不足为虑,那现在我们需要解决的,还是眼前,将错就错,若是能够击败慕容儁,那也是泼天的功劳。
现在就看杜仲渊会不会配合了,到时候我军从涡水各处同时强渡,而杜仲渊从龙亢郡南下的话,慕容儁就只能向岁水撤退,而殊不知这才是本公想看到的······”
“明公想得简单了。”郗超摇头,“很显然,杜仲渊并没有想要南下的意思。
我们送战报的斥候下午就已经回来了,并且禀报杜仲渊已击退慕容恪、进入龙亢郡,若是其察觉到我们从信中想要告诉他的消息,那么他应该已经动身了才是,最晚······
恐怕杜仲渊出兵的消息也会在明早传来。
但杜仲渊若是要动,则必然不会犹豫,其既然有所迟缓,就说明其多少已经察觉到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甚或者应当已经察觉,南下就是给明公充当棋子来着。”
桓温揉了揉眉心:
“果然,队友也太聪明的话,不容易坑害啊。”
郗超:······
虽然明公你的形象也不怎么样,但是坑队友这种事,做就做了,也不好这般理所当然吧?
桓温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缓声说道:
“若是杜仲渊迟迟不南下的话,那也只能发起进攻了,迟则生变,淮东的那一路鲜卑兵马,不管存在与否,也不管目的在哪里,本公总是心中不安,速战速决,解决慕容儁,甚至争取把慕容儁逼上绝路,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