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672节
我们主要需要面对的敌人,是鲜卑的另外两路兵马,其中一路,已抵虎牢,极可能直接南下支援两淮或者进攻许昌,同样还可能越过鸿沟杀向洛阳,和河内的鲜卑兵马配合,进而形成包夹之势。这也是我军不得不在鸿沟陈列重兵,且还需要加强许昌防备的原因。
都督已经将王师划分为左中右三部,其中左翼在苻副帅统带下,负责防范鸿沟之敌,一旦确定鲜卑人目标是南下,那其还将率军进攻,以图能够攻占此处要塞——枋头!”
众人的目光随着杆子转移过去,纷纷点头。
枋头要塞扼住了进出河北的通道,的确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为王师控制此处,则鲜卑人南下的主力大军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只是······杜英将这个任务交给苻黄眉,这个氐人降将,真的靠谱么?
这种任务,往坏处考虑,就是深入敌后了。
让一个降将跑到敌人侧后方攻占要塞,甚至还要抵挡住敌人猛烈的反扑,这怎么看都有点儿不靠谱。
但是杜英对苻黄眉的信任,一开始就是极高的,以副帅掌军权,这可是大家之前都没有想到的。
所以此时虽然有一些人有目光交流,但是一个个的还是没有说话。
杜英却自己先解释一句:
“余相信苻黄眉对战机的把控,更何况诸位就算是不相信他的话,也要相信军中其余将领,另外余也打算让任洪聚跟着一并前往。
一旦我军能够攻克虎牢或者枋头之类的要塞,那就一定要在此地站住脚跟,纵有千锤万打,不可轻动,因此此地的百姓流民,也一样要收拢,王师所到之处,关中新政的春风便要吹拂满地花开,在这件事上,余决心已定。”
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都督之志,志在天下,现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因此抢占一地之要塞,并以此为支点撬动此一方之局势,对于王师来说显然也是必然的选择。
张玄之接着说道:
“至于许昌方向的战事,由谢司马统筹负责,谢司马已率轻兵追杀姚苌,而大部兵马留在许昌,会和南阳、函谷我军相呼应。
鲜卑人想要从荥阳进攻许昌,路上还有多处我军哨骑巡视、屯驻的村寨,因此鲜卑人如果想要跨过洛阳进攻许昌,定然难以掩盖行踪,因此许昌方向最大的威胁其实也只是来自于腹背,尤其是荆州。
但我军在南阳有兵马,且谢小将军已率轻骑衔尾追杀桓豁,荆蜀可用兵马,都在我军监视之下,许昌虽然并非位于我军腹地,但是也算安全,参谋司认为,可以将粮草汇聚此地,以支援淮北战场,而谢司马也一样可以倾尽全力,进攻淮北。”
顿了一下,他环顾一圈,笑盈盈的说道:
“诸位或许好奇为什么我军要进攻淮北。这是因为昨日刚刚得到消息,鲜卑大军十万,已经从青州南下。
之前兵马集结的时候,鲜卑人尚且能够想方设法掩藏行踪,但是时至今日,大军汇聚、人数众多,显然慕容儁也不指望能够遮盖住这么大的动静,因此其于彭城誓师南征,直下淮北。
至此,这一场大战我们最有可能要面对的敌人,终于登场了!”
在场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十万之众,鲜卑人这一次也算是倾巢而出了。
要知道同样经过几番战乱蹂躏,甚至中间还有氐秦休养生息几年的关中,再加上雍凉各地,东拼西凑,现在兵马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是十万众,而且减去分散在河东、西北等地的,真正能够放在两淮战场上的顶多有五万人。
而对手在一个战场上拿出了十万人,还不算其余几个战场上分布的兵力。
这给他们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杜英轻轻咳嗽一声:
“诸位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河北同样饱经战乱,而发兵十万,再加上各地驻军,鲜卑人为此次大战准备了足足二十万人,河北一地而出兵二十万,这意味着什么?”
震惊之余,梁惮忍不住先开口说道:
“为了凑出来这么多兵马,鲜卑人怕是已经不只是十户抽丁,而是每户都抽丁了,甚至有可能家家户户都有不止一丁被抽,这军中还会夹杂很多老弱不说,为了保证二十万大军的吃喝用度,还需要调度至少等同数量的民夫以押运粮草,因此······”
他瞪大眼睛,已经惊讶的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出自己的那个结论。
旁边的权翼之前已经知道了消息,所以还没有到震惊失色的地步,他缓缓说道:
“慕容儁这是把河北能动的丁壮都发动了起来,他在以鲜卑人的命来进行一场豪赌。赌赢了,死再多的人也没有关系,这些士卒丁壮多半也都是北地汉人,他是不会心疼的。
而如果赌输了,那么河北的丁壮死伤一空,留给鲜卑人的选择或许不多,大概就是撤出河北,继续回到长城以外,但是对于想要追杀鲜卑人的某一方赢家来说,可能要面对一个格外头疼的烂摊子。”
第一零二七章 十室九空的烂摊子
说到这儿,权翼顿了顿,声音发涩:
“一个十室九空的烂摊子。”
这样的烂摊子,鲜卑人甚至可以完全不用操心。
但是任何一个打着王师北定的旗号北上的汉人势力,总不可能对这个烂摊子不管不问的,而且几乎全部都是妇孺老弱,几乎没有半点儿生产力。
甚至算一算时间,两淮战事失败,鲜卑人北撤,正好是冬天,冰天雪地之中,饿殍遍野,恐怕能够让大多数想要收复河北的枭雄人物,都暂时冷静下来。
而这人工制造出来的泥淖,能够拖延王师北上的步伐,也为鲜卑人在幽燕之地休整争取到宝贵的时机,等到来年春夏,王师被河北拖延的精疲力竭,而鲜卑人又能够浩浩荡荡的南下,抢掠粮食。
“打的好算盘!”阎负咬着牙说道,作为负责内政的官员,他想到这幅画面就头皮发麻。
杜英则缓缓说道:
“因此我们在两淮战事之中,不管江左和荆蜀那边是不是看穿了鲜卑人的打算,又是不是愿意携手,我们都要先明确,以聚歼鲜卑人南下的大军为主要目的,断不能让鲜卑人精锐之师撤退到河北,否则后患无穷也!
为此,关中可能要多承担一些,也多牺牲一些,但是事关整个北方大局,余希望诸位身为各个位置上的主官,能够理解都督府做出的这个决定。”
“属下尊命!”一众文武,齐齐拱手。
杜英话锋一转:
“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旦能够击败鲜卑人,我们是距离河北最近的,因此也要做好接管青州、河北州郡的准备。
届时王师将会从河洛和河东两个方向,向河北跃进,各部务必要时刻戒备,无论是粮草还是各种器械,不但要准备足数,而且要为打大战、为收复大片失地和安抚流民做准备。
在此之前,关中所经历和所进行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没有如今两淮之战的规模,也没有持续那么长时间,余期望,不,准确说,是余代表都督府要求诸位,做好这一场战事会至少持续到来年开春的准备,甚至可能会直接持续到入夏。
余知道,在此之前都督府就已经就此事知会各位,但余还是要在这里强调,能够做好的准备,现在都要做好,都要落实下去。能够调集的人手,现在就应该出现在需要他,或者未来需要他的岗位上,至少不是在家中睡大觉!”
官员们顿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杜英接着一拍手说道:
“想必你们心里也都清楚,除了要面对两淮的战事,未来河北的接管之类,我们还需要面对更多可能预料之外的敌人,包括,但不限于大司马和朝廷,各地的流寇,还有诸如姚苌之类的流散枭雄,他们会对关中王师所占据的每一寸土地都虎视眈眈,而余也要求关中王师,守住他们用流血牺牲换来的每一寸土地!”
这一下,没有人飞快的应答,所有人的脸上都难免露出凝重的神色。
霎时间,他们方才恍然意识到,战事一旦开始,对于鲜卑人来说,要争夺的是江南,对于朝廷和大司马来说,要争夺的是北方,唯有关中,这一手插进来,很有可能要直接面对整个天下剩下所有势力的围攻。
举世相攻,如今的关中,可有这般底气?
张玄之站出来说道:
“属下认为,只要两淮战事露出结束之端倪,当然,至少是以我军获胜、鲜卑人撤军为表象的端倪。
那么我军就应该把目光放到北方和巴蜀,两面下手,一路直接占据河北,不给鲜卑人烧杀抢掠之后撤退到幽燕的任何可能,另外一路则直插巴蜀,让大司马不敢毫无顾忌的追亡逐北,必须要回保荆蜀。”
杜英伸手指了指梁惮:
“所以余这一次把梁州的人也给你叫过来了。至于巴蜀那边的战事应该如何打,之前参谋司就已经有一些简单的计划,但是这些可能仍然有不可行之处。
毕竟参谋司的参谋们都没有实地看过蜀道之多艰,所以余需要尔帮助他们制定策略,甚至走的时候也可以带上几个参谋,让他们去梁州走一走,看看风土人情,方才知道自己之前制定的计划有多少漏洞。
之前余也有直接进攻巴蜀之意,但巴蜀商贾们对关中一向支持,且关中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兵马,所以只好作罢,或许是天意如此,给我们一个改正自己计划的机会,所以务必要珍惜。”
张玄之赶忙对着梁惮一拱手,礼数做到:
“还请主簿不吝赐教。”
“参谋司居长安而观天下,应该请赐教的是梁某才对!”梁惮哈哈笑道。
张玄之这小子,倒是很识趣,杜英心中如是想到,而他刚刚提到让参谋们到梁州走一走,当然也不是随口说一说。
梁州如今在关中的地位还是很奇特的,朝廷并没有公开承认梁州归属于关中,此地自建立南郑郡始,就一直游离于关中和蜀地之间,或为关中入蜀之踏板,或为蜀地自保之屏障,一般属于益州或关中司隶。
不管怎么说都不属于雍州的。
杜英可以把关中算作雍州的范围,但是把汉中也算作雍州就有点儿过分了。
再加上现在杜英还是朝廷的臣子、朝廷的都督,名义还在,自然也不好直接打破朝廷的行政区划,这梁州,按理说还是直接听令于朝廷的。
只不过雍瑞和梁惮两个人主导之下的梁州,主动向关中效忠而已。
但这也意味着在梁州的内部,雍家和梁家是有很高自主决定权的,杜英自然也会担心他们阳奉阴违,表面上推行关中新政,背地里还是搞世家那一套。
甚至就算他们不搞,其余和雍家、梁家沾亲带故的世家也会忍不住搞,并且让这两个掌权家族帮忙遮掩。
杜英隔着秦岭,看不到梁州的变化,而雍瑞和梁惮两个人,隔着家族,也可能看不到暗流之下、蝇营狗苟。
所以杜英还是要时不时的派人巡查梁州,并且之后王师入驻梁州,以图巴蜀,也是为了加强对梁州的掌控。
梁惮也听出了杜英话中的稍稍不信任,所以他自然也抓紧放低身姿,免得直接面对杜英的更深猜忌和雷霆手段。
第一零二八章 梁惮和崔逞的眼神
梁惮是很清楚的,若是梁州出现什么变乱,这位年轻的都督,绝不可能因为王师主力出关作战,就会对梁州有任何宽仁之心。
前面要争夺的土地和后花园都起火了,要先救哪一个,不用说也知道。
梁惮自己是没有二心的,但是······
他的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总有一些人,不知道都督的手段,非得想要尝试一下马槊寒芒的味道。
“看来梁兄真的是对巴蜀战局很担忧啊。”梁惮耳边突然响起轻微的声音,但是在沉思中的他听来,恍如惊雷。
梁惮顿时忍不住瞥了一眼,正是站在自己左手,距离杜英更近的房旷。
房旷脸上带着浅浅笑容,但是梁惮却觉得这个笑容里充满了警告。
至于另外一边的崔逞,也饶有兴致的看过来,好像在盘算什么。
他自失的一笑,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沉思让这两个大概也站在不同阵营之中的家伙觉得自己真的有什么心思,当即正想要说什么,便听到杜英沉声说道:
“目前亟需解决的最重要一事,还是兵员······”
接着,杜英的目光落在梁惮和崔逞的身上。
意思自然很简单,关中的兵员已经出了很多,甚至到了之前夏收都受到了影响,很多妇孺都被发动起来才堪堪保证夏收顺利完成的地步。
所以现在还需要补充新的士卒,优先选择肯定是已经太平一段时间的汉中和凉州。
当然,这也是杜英在变相询问这两个地方,他们愿意为大家共同的事业出多大的力?
刚刚还不知道想着些什么的崔逞,顿时脸色一垮,犹犹豫豫不敢先说,对着梁惮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