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418节

  王坦之明白过来,王羲之此时已经放弃了将关中真正纳入江左世家势力范围的幻想,因此让王凝之过来,就是为了代表江左,更代表朝廷,公开的争夺关中的权柄。
  表明琅琊王氏的态度。
  纵横江左这么多年,琅琊王氏可不只会委曲求全。
  之前王羲之做出的退让、拿出的诚意,既然杜英浑不珍惜,那就别怪王羲之不留情面了。
  不过显然王羲之并不能很确定自己所做的也都是对的。
  所以他侧头看向王坦之,想要从这个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口中得到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
  王坦之却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王文度不见得可信了啊······王羲之霎时明白了王坦之的心态。
  若是太原王氏依旧还如之前那般全心全意支持琅琊王氏,那么永远都是低人一等。
  所以王坦之会有别样的心思,也在王右军预料之中。
  他缓缓说道:
  “叔平来后,结交关中世家、收拢北地人才,所作所为,都在暗处,而明处还需要文度的帮助和掩护。”
  “太守怕是不会给余这种机会······”王坦之喟然而叹。
  他已经知道了太守府增设工曹和商曹的事。
  没有人横加阻拦,这就意味着杜英对于太守府的掌控已经到了真正“一言堂”的地步。
  也意味着日后王坦之在太守府中的工作,恐怕不是那么好做的。
  当然,前提是他想要做出来点儿业绩。
  否则的话,杜英应该是很乐意把王坦之当做关中和江左表面上和睦相处的吉祥物供在那里。
  “韩康伯有才名,然殷家旧事仍在,不可轻信。”王羲之缓缓说道,“阮宁只不过是杜仲渊选出来凑数的,名义上是顾及了东山各家的颜面罢了。
  因此现在江左在关中所能仰仗的,也就只有文度了,文度之才,江左实所共鉴,因此文度切莫谦虚,更莫要辜负了众人之厚望。”
  王坦之赶忙郑重的拱手行礼:
  “只要小子还在关中一日,定会竭力为我江左各家效力。有余和叔平在,右军可以放心南返休养身体。”
  王羲之淡淡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信了王坦之的承诺,自顾自的说道:
  “杜仲渊想要自成一方,也得看看大司马的心思,若是大司马真的想要放纵他,那么江左路途遥远,拦当然是拦不住的。
  但如果大司马也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头以后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人的幼虎,那么总会想办法加以掣肘。”
  “桓幼子恐怕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是桓济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世家子弟,张湛也没有太多在官场上争斗的经验。
  留下桓济和张湛坐镇长安,恐怕镇不住的。”王坦之缓缓说道,大司马府留守人选,他们今天早晨就已经知晓。
  “一天之内就决定了人选,的确仓促了一些,不过其可选的本来就不多,还需要顾虑到荆州之内的斗争。”王羲之倒是并不奇怪,但话锋一转:
  “有趣的是,大司马府打算留下来什么人,按理说应该是需要恪守的秘密。使敌知我,并非大司马的行事准则。”
  “右军的意思是,大司马也是故意放出的风声?”王坦之皱眉,“其目的······莫非就是想要敦促我们同其联手?”
  “目前看来,是了。”王羲之笑道,“单单凭借其中一方,恐怕不足以在关中和杜仲渊争雄。
  但是既然现在双方都对关中没有图谋,却又不愿关中完全为杜仲渊所有,那么适当的联手也是情理之中的。”
  王坦之眼前一亮,顿时明悟了:
  “那就是说,王郗两家的联姻,此时甚至还是大司马想要实现的?”
  “不错。”王羲之抚掌笑道。
  想了想,王坦之无奈的说道:
  “既然如此,右军邀请郗嘉宾会晤,恐怕落在了低处,有所不妥。”
  摇了摇头,王羲之苦笑道:
  “大司马府麾下仍有桓幼子的兵马,这才是能够在关中说得上话、影响到杜仲渊决策的利器,我等世家名号,在这关中可没有真刀实枪来的管用。
  因此江左放低一些姿态,寻求两家的合作,本来就是应该的,并非余刻意想要灭自家威风。”
  第六百四十四章 鸡汤
  王羲之这句话,自然也就等于确定了江左各家请求和桓温合作的基调。
  “那姻亲之事,倒是很容易谈成了,日后在这关中,恐也好和大司马府相处。”王坦之无奈说道,话里带着几分自嘲。
  桓温生性强势,却还是讲道理的,江左既然主动放低身姿,那桓温也不会咄咄逼人、非得要报复江左对于荆州的打压。
  或许在荆州,双方又要掀起明争暗斗,但是在关中,合作反而有可能是亲密无间的。
  “只要能实现压制杜仲渊的目的,那么谁高谁低不重要。”王羲之缓缓说道,“并且大司马府所着重的,必然还是争夺关中兵权,而我等所着眼的,则是关中世家和读书人之心,井水不犯河水。”
  难怪王右军点名让王凝之北上。
  王凝之既不会选择和杜英合作——破裂的姻亲关系显然是保障,足以让大司马府放心——而且以王凝之平和且不喜欢争执的性格,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和大司马府对立起来。
  纵然是以大司马府为主,王凝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服从命令、看清形势,这本来应该是一名被委以重任的世家子弟所应该具有的品行。
  只可惜江左悠游散漫之风太盛,以至于世家子弟们更愿意遵从自己的内心想法而行。
  稍有不合之处,动辄挂印而去。
  显然都不适合被派来和敌人暂时合作。
  外面的雪,并没有变小,反而越下越大了。
  就像是现在这长安的局势。
  所有人都以为王羲之和桓温相继离开之后,将会是属于关中的太平安宁的日子。
  可是事实,又真是如此么?
  不知道会是谁,继续搅动这满天风雪?
  ——————————
  长安的初雪,越下越大了。
  一直到晚上,仍然还在飘飘扬扬。
  倚窗看雪,杜英原本淡定的神色,此时也多了几分担忧。
  按照他和王猛白天的设想,这一场雪过后,长安兵马会尽快东出进攻潼关。
  可是雪下得这么大,道路泥泞、行军不便,对于颇为仰仗大型攻城器械的关中兵马来说,显然是一个噩耗。
  杜英不得不做好推迟进攻的准备。
  不过这样带来的好处,自然是泥泞的道路和被大雪遮盖住、难以判明的关中沟壑地形,也限制了氐人骑兵的移动,所以暂时氐人应该不会在渭水北岸采取行动。
  参谋司犹然还在紧急商议对策,天气的骤然恶劣让参谋司之前制定的诸多主动进攻的方略似乎都可以被丢入废纸堆了。
  尤其是在谢玄提出来“氐人就算不动用骑兵,会不会趁着风雪以步卒偷袭”的想法之后,更是让参谋们紧张兮兮的开始考虑更多的可能性。
  毕竟根据历史上的经验,氐羌也有趁着风雪袭击的汉家州郡的记录。
  更何况桓温要率领王师南返,对于如今的关中来说,正是防备虚弱的时候。
  “风雪恶劣,氐蛮也要休养生息。国家破碎、士气低落,苻坚应当不会贸然在这时候进攻的。”谢道韫捧着一碗热汤送到窗前桌案上,“夫君先喝一口鸡汤暖暖身子。”
  杜英微微摇头:
  “苻坚此人,余虽然已经尽可能高估他,可是他往往还是能带来一些惊喜。
  因此现在纵然是余觉得不可能的事,在苻坚那里,也会变成可能。尤其是苻坚还有苻雄的帮助,麾下还有不少氐人良将······”
  “那也先把鸡汤喝了。”谢道韫坚持道,“若是夫君思虑过度、受了风寒,那又如何同苻坚博弈?”
  说着,谢道韫伸出手,先把窗户关上了:
  “也莫要再吹风看雪了。”
  她微微往前探,展露出雪白狐裘下的曼妙身姿。
  杜英伸出手,揽住了谢道韫的腰。
  谢道韫顺势靠在他的怀里:
  “方才不是还专心想事的么,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杜英俯首轻轻嗅着她的发丝香气,微笑道:
  “那阿元既明知如此,又为何要靠过来?”
  “不是夫君用力拽过来的么?”谢道韫气恼道。
  “那也需要夫人半推半就的配合。”杜英解释。
  谢道韫懒得和他纠缠,这家伙巧舌如簧的很:“喝汤。”
  “一起。”
  杜英一手端着汤,一手环着谢道韫的腰,坐在软榻上,举起勺子便要喂她。
  眼眸之中一样泛起柔情,谢道韫正打算抿一口,却不料杜英猛地收回来勺子,自己一口喝了。
  “夫君!”谢道韫轻嗔。
  不过杜英立刻凑上来,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
  片刻之后,杜英笑道:
  “这不就是一起了么?”
  “无赖!”谢道韫捏了捏他的手,又拿出来手绢抹了抹嘴,“油乎乎的。”
  “那是鸡汤有油,不然怎么暖身子?”杜英解释。
  谢道韫轻笑道:“鸡汤固然油,但是夫君本来就油嘴滑舌。”
  杜英顿时叫屈:“吹了半天风,嘴都是干巴巴的好吧?”
  “那夫君是觉得妾身熬的鸡汤太油了?”谢道韫反问,露出些委屈神色,“原以为夫君会喜欢的······看来还是妾身火候掌握得不够好,让夫君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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