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396节

  户曹掾史上任之后,恐怕能做的也就只有配合袁宏的工作,换而言之,就是给袁宏打下手。
  谁让人家是长史,又有大司马和太守一起在背后撑腰呢?
  纵然有资格坐在户曹掾史位置上的这个人,在家世上会比袁宏这个江左中游世家出身的人好一些,那又如何?
  连王右军都要礼让桓温三分,和杜英也是平等而处,谁又能反抗他们两个做出的安排?
  至于尉曹,那就更不用说了,管理治安这种事,本来就是做得好了是分内之事,做的不好,闹出来什么乱子,那就是脱不开的责任。
  现在长安城内各方势力云集,打算互相做手脚的人多着呢。
  因此坐在尉曹这个位置上,什么事能管,什么事必须管,什么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讲究得很。
  甚至张湛、习凿齿他们自问在这个位置上也会左右为难。
  因此杜英把这两个位置丢出来,居心不良啊。
  “而且这礼曹掾史,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坐稳的。”张湛压低声音说道,“按理说,这妇孺教化之事、关中新开办的各处书院等等,都应该归于礼曹。
  但是前者目前仍然还在谢家大娘子的手上,杜仲渊肯定不会轻易交出来。至于后者,这关中书院是由罗公亲自创办,凝聚着罗公的心血,又得到杜仲渊的鼎力支持。
  所以到时候恐怕只有关中书院前来寻找礼曹索要钱粮,礼曹却难以把书院怎么样。”
  “除此之外,余还听闻,关中打算开设好几家书院,这些名义上归于礼曹,可是除了杜仲渊的命令之外,恐怕什么都不会听吧?”习凿齿补充一句。
  “杜仲渊看上去很大方,但是实际上交给江左的,都不是什么好位置啊,甚至还不如给隗粹的决曹来的重要。”张湛又言。
  “考校开始了。”郗超的声音骤然在两人耳畔响起。
  他们两个俱是打了一个激灵,霎时间还以为自己的交头接耳被人家发现了呢,赶忙坐直身子,不过环顾周围才发现,交头接耳者,又何尝只是他们两人?
  毕竟这一场考校,牵扯到的太多了。
  有各方的博弈,有江左子弟的真才实学,有杜英和王右军之间仍然模棱两可的关系······
  考题分发,并且也直接悬挂公开出来。
  总共只有三问。
  第一问,论王莽乱政。
  大家微微颔首,题目简单,这就有很多可以发挥的空间。而王莽乱起,盖因其施政之混乱,其中自然也有很多可以落脚之处。
  尤其是王莽当时篡改礼乐章程等等,显然是对应礼曹。
  接着,大家的目光看向第二问。
  张湛喃喃念出来:
  “今有稚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这,这是什么问题?”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不知不觉的提高了。
  议事堂上也一样响起嗡嗡声,显然有相似疑问的不只是张湛一人。
  “江南民间有关术算的书中已有此问题,谓之‘稚兔同笼’尔。”郗超此时也忍不住微微皱眉,他显然也没有一开始那种“隔岸观火”的镇定了。
  “嘉宾可知如何解?”张湛和习凿齿都好奇的问道。
  不愧是郗嘉宾,幕府之中博闻强识第一人,这个大家是心服口服的。
  郗超翻了翻白眼:“余对术数一向不感兴趣,又如何知之?纵然是看到了,也不会牢记于心。”
  张、习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
  行吧,是我们高估你了,收回刚才那句话。
  “此题,考察的显然是算数本领,对应的应该是户曹掾史。”郗超并没有因为自己不会而露出愧疚神色。
  在他看来,这本来就是“术业有专攻”的事,又不是自己去考这户曹掾史,也轮不到自己头疼。
  “那就看第三题了。”张湛随口说道,接着眼睛就瞪大了,“秦律、汉律和晋律之别以及屯军和募兵之别?”
  这显然是对应尉曹了,这次大家心中了然。
  果不其然,考题刚刚公布,杜英就站起身说道:
  “诸位皆为江左才俊,参加此次考校,实乃关中之幸也。如诸位所见,三道考题,对应三处曹司掾史之位,还请诸位量力而为,每一个位置,都会选择回答此题最优者而录。”
  原本站在议事堂外院子里的考生们,一个个脸上还带有骄傲的神色。
  关中文脉,早就已经断绝久矣,要不是因为王右军出面劝说和弹压,我等又怎么会前来参加这考校?
  简直就是在侮辱人。
  不过正好,也借此机会让诸位见识一下江左风采。
  然而,这三道考题一出来,大家登时傻眼了。
  看第一道题,还是很简单的,还以为关中出题者的水平也不过尔尔。
  然而再看后两道题······
  稚兔同笼,这是我等世家子弟应该关心的问题么?
  还有那晋律,在江左,这不过就是一张张废纸罢了。
  世家什么时候需要看着晋律来行事?
  第六百一十三章 实干之才
  考生们大眼瞪小眼,对于最后一道题的前一半,完全不知道晋律改进之处在哪里,而对于第二道题,更是认识每一个字,连起来却不知道应该从何处破解。
  一时间,他们非常想要吐槽,然而一双双眼睛看着,话自然还是得憋回心里。
  站在前面的一名白袍年轻人,率先坐下,笔走龙蛇,竟然已经有了思绪。
  而后面的考生也赶忙跟着落座动笔。
  时间有限,计时的水漏都已经在滴水了。
  只能想到什么写什么。
  “那便是王文度?”杜英指着最先动笔的那年轻文人说道。
  “不错。”坐在杜英身边的正是袁宏。
  此时的袁宏,自然是有几分骄傲的,同样出身江左,他因为之前为桓温所征召,阴阳差错之下已经执掌太守府的实权,而这些同侪,此时还要参加这稀奇古怪的考校。
  而自己能够坐在这里看着,也更是因为杜英的信任。
  想到这里,袁宏的斗志更高昂几分。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平生的愿望并不是很宏大,只是想要为这乱世之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尽一份心力,治理一方、守土有责。
  用这些努力,换来些青天之名,日后名垂史册,不求后人交口称赞,只要翻卷之时能够看到他的名字,知道此时此世尚且还有这么一个人,就可以了。
  之前在桓温幕府中,袁宏的态度当然是消极的,因为他能够感受到桓温的野心,却并不想成为拥立的那个人。
  拥立这种事吧,做成功了,倒是一定能名传青史,但是如果失败了,那就是真的陷入万劫不复之中,被打上叛徒的名号,永世不得翻身。
  袁宏宁肯自己薄有贤名,也不愿意赌前程。
  因此现在在长安城中,看着各方角力,而自己只管放手去做一些安民之举,袁宏自然是高兴的。
  “江东独步,余倒要看看有几分真本事。”杜英的声音之中也带着几分期待,又问袁宏,“阿虎啊,你觉得今日会有几人能够脱颖而出?也不知道这些题目是不是太过简单了······”
  袁宏一时间愣住了。
  虽然能够被太守直接称呼诨号也算是一种荣幸了,表明太守和自己很是亲近,但是这个问题,让袁宏有些羞于启齿。
  因为这几个题,在他看来,哪里有那么简单?
  至少中间那个题,是不会的。
  想了想,袁宏索性实话实说:
  “恐怕要让太守失望了,实不相瞒,近年来,江左清谈盛行,人人皆以纵玄为荣,以实政武事为耻······”
  说到这里,袁宏偷眼看向杜英,想要看看杜英会是什么神情,若是已经变脸,那自己可得抓紧打住。
  杜英却仍然带着微笑,一副皆在预料之中的神态,对着他点了点头。
  袁宏这才鼓起勇气接着说道:
  “太守所考校之题目,或是涉及史书,或是涉及算学,或是涉及律法,这些都为江左宴席之间少有涉猎的。
  尤其是二三者,实不相瞒,若此时属下在堂下,恐怕亦然是抓耳挠腮,不知应从何处入手。
  所以今日所能选拔上来的人才,符合太守心意的,应该寥寥无几。”
  话说到这里,杜英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儿挂不住了,一时默然无语,良久之后,方才低声说道:
  “国难当头、胡尘弥散,这世道所需要的,本就应该是一心为公、实干多才的官吏,只有这样,才能对内整肃政务、对外炫耀武力,使胡人不敢小觑华夏,使天下汉晋遗民尚且心念朝廷。
  不然的话,民政不能治,武备遭轻视,朝野上下,既无励精图治之心,亦无安邦定国之才,又如何能让天下英雄归心,如何能让北地儿郎继续坚持这一份赤胆忠心?”
  袁宏怔了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杜英这个问题,只能嘟囔了一句:
  “江左人心,皆如是也······”
  杜英不由得一笑:“所以在关中,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治理民政的方法,和江左不一样。”
  “恐怕很难啊。”袁宏忍不住说了一句。
  杜英没有再说什么,但似乎这已经是他的答案。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与此同时,杜英和袁宏低声交谈的模样,也落在了不远处张湛等人的眼中。
  张湛轻声说道:
  “袁虎入了太守府之后,似乎和杜仲渊走得很近,颇得信任。而且之前袁虎在幕府之中,偷懒都是常有的,还对大司马的安排颇有怨望。
  如今一副如鱼得水的模样,简直就是在明摆着表示杜仲渊才是他的良主。”
  “大司马当时让袁宏前来,这一步棋走错了。”习凿齿亦然说道。
  这哪里是给杜英添麻烦?
  简直就是给他送来了一个得力助手。
  郗超的声音平淡响起: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