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 第24节

  捂着肚子说要去茅房的宋令仪甩开丫鬟,迅速从后门出去,来到卖衣服的铺子,买了套麻布做的粗布衣裳又到一间客栈换上,头发全裹在灰色头巾里就往外走。
  在经过一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前买了几盒眉粉,改头换面后迅速混在人群中往城门口走去。
  因为排队的人太多了,她不敢赌,只能用金钱开路。
  管事在夫人出去后,心中越想越不对劲,站在原地踌躇许久,终是决定去和将军说一声才行。
  大不了被将军责骂一顿,也好过心中七上八下的不安。
  来到一心堂后,只闻无论屋内还是院中都静悄悄得很。
  管事心里顿时泛起了毛边,敲着门,朝里喊道:“将军,您醒了吗?”
  “是这样的,夫人她今早上说要出门给将军您买早饭,属下斟酌许久,还是决定告诉将军一声。”
  奇怪的是管事在外面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屋内都不见半分声响,后背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手脚哆嗦着,连滚带爬就撞门而入,只希望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出了事!
  待见到凌乱的屋内,碎了一地的沾血瓷片,以及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将军,破锣嗓子哆嗦着都要破音了。
  “不好了,将军出事了!”
  “快叫罗大夫过来!”
  第24章 此情一如此断箭
  还不知城主府内,正因自己出逃一事搅得翻天覆地的宋令仪出了城后,抓起包裹就往官道上狂奔。
  因为她知道那里有人在等她。
  就算没有,她也要凭自己争出一条活路来。
  抱剑守在一辆马车前的青年见到个风尘仆仆,衣着皆不出众的妇人朝他们走来时,一开始并不放在眼里,直到对方的身影面容逐渐清晰后。
  又惊又喜道:“大人,是夫人,是夫人来了!”
  又朝着她大喊道:“夫人,是我们,我们来接你了。”
  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的宋令仪正愣神中,就见到一辆马车在面前停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的脸。
  “夫人,我来接你了。”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如浸入雪水般冰冷,却奇异的给人一种吾之心安。
  宋令仪连日来的惊恐不安,终在对方掀开帘子,并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宋令仪转过身,往身后那座逐渐远去的虞城望去,唇角上扬起看不见的弧度。
  等得知他的死讯后,看在曾是故人的份上,她会好心的为他烧上一回纸钱,不会让他到了阴曹地府当个穷困潦倒的穷鬼。
  秦殊,别了。
  后脑勺被砸到,从而陷入昏迷的秦殊醒来时,身边正围满了一圈人。
  最前面的是双手抱胸,眼带嘲讽和幸灾乐祸的齐信,“我早就说那女人不值得你付出真心,现在可信我说的话了。”
  昨晚上他回去的时候,自己都好心提醒他了,谁能想到还落得个头破血流的惨样。
  天可怜见的,瞧瞧那两个血窟窿。
  不禁感叹宋曼娘那女人可真狠,不但狠,还下手果断。
  掀开锦衾的秦殊无视隐隐作痛的伤口,嗓音嘶哑的问:“她人现在哪里。”
  “她啊,估计正风风光光的回去当她锦衣玉食的祁家主母了。”齐信尤嫌不够刺激到他,刀扇轻晃吐着毒针,“别说你还想留住她,你有什么本事能将她留下。”
  “秦拂衣,你做了那么多天的美梦,也是时候该清醒过来了。”
  赵伟在军师的暗示后,马上让丫鬟端着托盘上前,拱手道:“将军,这些是在客栈找到的衣服,正说明她从头到尾就没有失忆过。”
  哪怕不用赵伟开口,面罩寒霜的秦殊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属于她的衣服。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信,仍带着一丝可笑的侥幸。
  “不是,你这是要去哪里啊。”齐信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就看见他连外套都不穿往外走,脸色骤变仅剩难看。
  脖间青筋根根突起,恨铁不成钢的朝着快要走远的男人怒吼,“秦拂衣!该不会到了这一步,你还信她。”
  “将军,你身上还有伤,你怎么能乱跑啊。”赵伟看着拦住自己的军师,满头雾水,“军师,我们不拦下将军吗,要是将军出了事该怎么办。”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有些人是不撞破南墙不回头。”扇柄都快要捏断的齐信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等他这一回,应当会彻底死心了。
  如宋曼娘这样自私自利又恶毒的女人根本没有心,更配不上那蠢货的深情。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乌云聚拢欲催城压寨。
  祁长晏在她进入马车后,递了一杯散着袅袅雾气的热茶过去,“你可怨我?”
  他指的,自是将她丢在虞城一月之久。
  用帕子浸冰水,一点点擦走面上伪装的宋令仪接过茶水,暖意顺着茶壁一点点滋润着冻僵的指尖,“夫君当时也是有事在身,妾身不怨。何况夫君不是来接妾身了吗。”
  至于他刻意给自己毒药一事,宋令仪并没有选择拿出来质问。
  与其撕破脸,倒不如糊涂些。
  双手捧着茶盏的宋令仪抿上一口茶水,待暖意渐渐游走于四肢百骸后,忽地听到了身后正传来一道令她既熟悉,又惊恐万分的声音。
  “宋曼娘,你给我停下,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威胁的你!所以你才跟他走的!”他不信她真的会走,更不愿接受这段时间的相处是他的独角戏。
  祁长晏轻薄的眼皮半掠,带着明知故问的似笑非笑,“那人,好似是夫人的故交。夫人不打算停下来见见他吗?”
  闻言,宋令仪心中一紧,她不会蠢得认为他不知道叛军首领是谁,她和秦殊之间的过往。
  他问出来,说明不单单是试探那么简单,
  若是她有一句回答得不对,祁家主母能是她,也能换掉她。
  短短一瞬间,用喝茶掩饰慌乱的宋令仪就敛好思绪,低眉顺眼的柔柔一笑,“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人罢了,谈不上什么故交。”
  “想来夫君并没有派人去探查虞城内部结构,才不知那人正是攻进虞城的叛军首领。他说出那些话,想来是为了挑拨妾身同夫君的关系,还望夫君莫要信了无耻小人之言。”最后一句,宋令仪着词咬重透着恨意。
  “为何为夫看着不像,倒像是被夫人始乱终弃的可怜人。”
  浑身发冷的宋令仪立马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说不定也知道她在虞城里做过的事。
  “夫人,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祁长晏夺过她手中茶盏,取而代之的是将一支色彩艳丽的羽箭塞到她的手中,板下她的手指根根扣住,握紧。
  宛如木偶任由他牵控的宋令仪望着脚边的弓箭,唇瓣翕动着竟不敢伸手去碰。
  “难道夫人不想证明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吗,还是夫人不恨那个将你囚在虞城的男人。”他虽是询问的口吻,却带着不容人置喙的强硬,和那对她不满的试探。
  选,生,她依旧是炊金馔玉,富埒陶白的祁家主母。
  弃,死,祁家不需要一个有瑕且不洁的主母。
  说是给她选择,实际上根本没有路给她选。
  祁长晏抚摸上妻子冰冷的发丝,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脸颊旁,他分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却又催促着让她尽快动手。
  祁长晏一直知道他的妻子足够冷静,足够冷血,也足够懂得利弊取舍。
  他相信她,肯定不会做出令自己失望的事。
  骑马快要追上马车的秦殊在见到她从马车里出来时,满腔的怒火奇迹般被抚平,剩下的唯有即将失去她的恐慌,腮帮子咬得发酸,双眼猩红咬牙切齿道:“曼娘,你给我回来!”
  “谁允许你出逃的!”谁又允许她再次擅作主张的离开自己。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她手上正拿着一把弓箭。
  那支箭的羽毛绚烂多彩,即使没有阳光的照耀依旧璀璨夺目。
  当她拉弓搭箭,且将箭头对准自己的那一刻,勒紧缰绳的秦殊有过一瞬的冷,怒,惊,最多的笃定她不会用箭对准自己。
  “曼娘,只要你跟我回来,我可以为前面的事情和你道………”秦殊自以为是的话音尚未落下,就见她手一松,那支羽毛绚烂的箭刺破空气,带着一破山河的力向他射来。
  那一箭彻底打破了他的自以为是,打破了他以为他们之间还有情的妄想。
  更打破了,他对她仅有一丝的幻想。
  因为她是真的想杀了他,亦是恨极了,厌极了,恶极了他。
  这一箭秦殊没有躲,更没有避,就那么仰着天大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上那支箭。
  笑声带着疯,带着狂,和那凄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
  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迸裂开来,猩红的血顺着眉骨往下滑落,把他衬得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般狰狞恐怖。
  箭噗嗤一声扎进肉里,箭羽嗡嗡震响。
  嘴角溢出血的秦殊低下头,看着射中胸口的长箭,咬牙将其拔起折断掷于地面。
  “宋曼娘,你我之情一如此箭,皆断于今日!”
  第25章 番外之祁长晏(上)
  我知道我是个品性卑劣的人,若能以卑劣手段得到她,我心甘如怡。
  初见时我还不是大权掌握的祁家主,而是一个因为父亲宠妾灭妻,一度要被他废掉,且时刻处于生死边缘的祁家长子。
  那日我被父亲派来的人追杀,身受重伤的仓惶之中,躲进了寺庙里的一间寮房中。
  而在这里,我遇到了住在寮房中的一个少女。
  说是少女,但她梳着双环髻,两颊带着显而易见的稚气,明显是未到豆蔻年华。
  我担心她会发出尖叫,从而被外面追杀我的人发现,短短的一瞬间,我握紧匕首的手不可抑制地涌现了杀意。
  她的命重要,我的命更重要,我绝不允许自己折在这里。
  出乎意料的是她在见到我满身是血的闯进来后,非但没有我所想的脸色发白的战战栗栗。反而在听到门外靠近的脚步声时,很是平静的和我充满杀气的目光对上,樱唇轻启,“如果你信我,我可以帮你摆脱外面的人。”
  闻言,我只认为她是在说大话,唇角勾起讽意,“抱歉,我向来只信死人的嘴。”
  天底下能守口如瓶的,也唯有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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