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 第6节

  屋里并没有秦殊遍寻不到的防城图,也没有藏有巨额的金银,有的只是一张出城路引。
  大燕对户口的把控十分严格,特别是对出城和远行的商户,不但要所谓的路引,户籍,还要通关文书,否则就会被官府视为他国探子关入府衙。
  路引和户籍是她担心万一会出事后,瞒着夫君让人在私底下办的,放在这里自是为求一个双保险。
  刚办的时候,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有用上的一天,要是别人发现了,就当结一个善缘。
  谁能想到,她会那么快就用上了。
  至于为什么放在这里,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是人。
  宋令仪担心她消失太久会引起怀疑,当即走向床边的黄花梨束腰高几旁,小心的把上面的白釉花瓶取下放在地面,然后把花几反过来。
  拔下发间的簪子,先借用夜明珠的光亮,用手指上去抚摸,并一点点临摹思索着下手的角度。
  最后,用尖锐的一截簪尾刺进最边缘的薄弱处,极为耐心的一点点的用簪刺,挑。
  前先坚硬如遇石块的边缘随着时间渐渐软化,最后被簪子一点点的剔除掉不属于它身上的红褐色土块。
  里面除了藏有出城的路引户籍,还有几张数额巨大的银票。
  把东西贴身放好后,宋令仪又把地上的碎土块全拢在帕子里包好带出去。
  出去前,不忘把耳朵靠在门边,好倾听外面除了潇潇雨声,是否还有其它声响。
  确定没有其它异响后,宋令仪才推开一条小缝,见没有人后才走出来,随后提起裙摆就往秦殊居住的院落走去。
  人刚到秦殊所在的院落,就被人拦下。
  “许久未见,夫人还是光彩往昔啊。”拦住她的还是昔日老熟人,在她年少时在秦殊翻/墙来找她,负责望风的福安。
  “夫人不是说要过来吗,怎么就耽误了那么多时间。”福安可是清楚她很早就从落霞院出发了。
  “前面灯打碎了,我想着离夫君在的书房不远,就想着要快些过去。”宋令仪不经意间露出她故意滑倒后弄脏的衣服,难掩愧疚,“只是我没想到地上会那么滑。”
  不理会他口中嘲讽的宋令仪又问,“夫君他睡下了吗?”
  “将军已经睡下了,夫人还是回去换件干净的衣服先比较好。”福安就差没有明说下令赶人了。
  “我让厨房那边准备了醒酒汤,他喝完醒酒汤后再睡,第二日才不会那么难受。”
  “将军已经喝过醒酒汤睡下了。”
  “他今天喝了那么多酒,我没有见到他心中难免担心。”
  他们的对话称得上各说各话,谁都奈何不了谁。
  最后还是福安想到将军交代的话,只得压下对她泛起的厌恶,“你看完就早点出来。”
  “好。”
  屋内仅点了两盏昏暗油灯照明,朦胧胧雾蔼蔼,看什么都似笼上一层薄纱隔雾如云里看花。
  放轻脚步的宋令仪迈过屏风来到内间,原以为他已经躺在榻间睡着了,未曾是是靠在藤椅上,通身酒气浓得直熏人,一闻就知道他前面定喝了不少酒。
  他不知是不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子,把案几上堆积的折子密信都撞倒在地。
  屋内安静得除了她,唯剩男人因醉酒后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宋令仪弯下腰,把被摔在地上的折子书信毛笔一一拾起放回原位,若非现在太晚了外面又时不时飘下雨丝,她大抵还得要去折下几株红梅斜放小白玉瓶。
  窗外风声雨声,不敌满室暗香来。
  把文件整理好后,宋令仪来到放置着铜盆的三角架旁,又取下挂在一旁用来擦手的帕子。
  铜盆里的水早已放凉了,手浸在里面跟着泛起针扎般的刺疼。
  咬着下唇的宋令仪忍着刺骨寒水,拧干了帕子来到藤椅旁,弯着腰,帮他一点点擦拭着脸颊,脖子。
  因离得近,睡着的人甚至能感觉到有馥郁的气息,如羽毛划过般落在脸上。
  就连泛着凉意的指尖也会在不经意间,碰到了那因醉酒后泛红的耳根,脸颊。
  从始至终,宋令仪除了帮他收拾散落在地的折子,拧了冷水帕子帮他擦脸后,在没有其它举动。
  几次把手浸泡在冷水中,冻得指尖泛红的宋令仪离开时,犹豫了片刻,才弯下腰,于他额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拂衣,好梦。”
  第6章 杀鸡儆猴
  在她离开后,原本睡着了的男人骤然睁开眼,嫌恶地伸手擦拭着被她亲吻过的额间,手指插/进头发里才能压住那股子烦躁。
  从她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过来了。
  他装睡,自是想要弄清楚她究竟想做什么。
  结果真就只是过来照顾他的,反倒衬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算她伪装得再好,秦殊也不信她真的会在那么巧的时候失忆。他在等,等狐狸何时露出狐狸尾巴。
  想要骗过对方,就要先将自己给骗进去的宋令仪对这句话深有体会。
  她早就知道秦殊没有睡着,那摊开的折子书信大喇喇的扔在地面,不正是要试探她。
  就是不知道,他对今晚上自己的表演满不满意。
  如今摆在宋令仪面前更棘手麻烦的一件事,是她要怎么出去,又怎么把她在这里的消息送到他手上。
  也担心那个一向以家族利益为重的丈夫,在权衡利弊之下选择放弃她。
  祁长晏不放心朝堂那些蛀虫,决定亲自押送粮草。
  夜里,队伍埋锅做饭修整时,他见到被留在虞城的人回来了,连日来的赶路使得他眼底染上一抹憔悴,“夫人带回来了吗。”
  单膝跪地的下属摇头,羞愧难当,“属下无能,并没有带回夫人。”
  “不过属下安插在城内的眼线,说有人见过夫人。”
  双手负后的祁长晏沉吟片刻后,才问,“夫人可有受伤?”
  下属摇头,虽说他只是远远见过夫人一眼,但很肯定的是夫人身上并没有受伤的地方,且状态还不错。
  骨指不自觉拢紧的祁长晏厉声扫过,“还有什么,但说无妨。”
  下属想到待会儿要说的话,额间冷汗如瀑,“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夫人现在正被那反贼首领扣押着,只怕是对方要用夫人来威胁大人。”
  西乌坠坠,晚霞如锦的落霞院迎来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人。
  一身明艳红衣衬得人娇媚飒爽的许素霓走了进来,身后的丫鬟手中还端着托盘。
  走进屋里的许素霓扫了一眼屋内摆设,才扬起下巴,“其实我在第二天就想来拜访你的,没想到你会突然病倒了才会一拖拖了好几日,这些药材都是能滋补身体的,送你正合适。”
  端着托盘的丫鬟上前揭开盖着的红布,只见里面赫然放着一株百年份的人参,还有其它皆在十多年份的滋补药材。
  “劳姑娘关心了,只是礼物就不用了。”气色难掩苍白的宋令仪婉拒了他的好意,“府上滋补的药材一类并不缺,我晕倒只是逢夜里受凉又吹了冷风所致,劳姑娘担心了。”
  她身为祁家主母,平日里什么好东西都没有见过,不说百年份的人参,千年份的人参也见过。却也诧异她出手的手笔,也仅仅是诧异。
  “本小姐送你的就是送你的,哪有送出去的礼物还收回的道理。”许素霓也不客气的在她面前坐下,把托盘交给喜商的霞霜立马殷勤地为她斟茶倒水,好似她们才是屋里当家做主的人。
  “小姐,这里的茶叶次了点比不上你院里的,你要是喝不下去的话,婢子这就让人回院里取新的过来。”
  “这茶别人喝得,我怎么就喝不得,左右都是一样的茶,有什么区别。”许素霓不在意地端起茶水呷上一口,当即皱起眉头。
  宋令仪拎起茶壶为自己续上一杯,“这茶,是我让人在太阳升起时摘下未开的梅花苞,晒干后亲手所制的梅花茶。想来姑娘第一次喝,才会不习惯。”
  梅花茶馥郁芳香,偏入口味淡而涩。
  对比于喝梅花茶,她更喜欢从枝头摘下梅花往嘴里咀嚼品尝。
  初时是苦,吃久了就能从里面尝到微微的清甜。
  许素霓忍着恶心将那口梅花茶咽下,接下来却是在没有碰它一下,“想不到夫人的口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宋令仪,“喝久了,就习惯了而已。”
  “我见夫人面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许素霓没有寒暄,而是选择单刀直入,毕竟她们才是第二次见面,根本没有寒暄的必要。
  端着梅花茶,悠悠呷上一口的宋令仪不疾不徐,“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多少有相似之处,想来姑娘见到的人,定然和我有几分相似。”
  宋令仪不确定她有没有见过身为祁夫人的她,就算见过,她也得咬死是和自己容貌相似之人。
  毕竟现在的她,可是失忆了。
  宋令仪在她开口前,决定先把话语权握在自个手中,素手搁下手中茶盏,如那被外头女人抢走丈夫后,变得尖酸刻薄的妇人,“不知姑娘是如何同我夫君认识的,你们又认识了多久?”
  许素霓倏而站起身,两只手撑在桌边,居高临下得像是在看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你真当自己是阿殊的妻子不成。”
  指尖蜷缩着收紧的宋令仪目露疑惑,“难道我不是吗?”
  宋令仪抬起眸子,对上她的鄙夷不躲不避,“还是姑娘想要和我说,只有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
  宋令仪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继而步步紧逼的咄咄逼人,“亦或者,你们之间只是纯洁的兄弟感情,我怀疑你们是我心胸狭窄,鼠肚鸡肠,心思恶毒?”
  许素霓当即气得抬手拍桌,一张脸涨得发红,“什么小三不小三,本小姐一直把阿殊当兄弟看,你莫名其妙成了阿殊的妻子,我身为他的朋友自然要为他把关相看。”
  “什么兄弟才会连对方娶了妻子都要管,还要交给你把关,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才是他爹娘。”宋令仪嫁给祁长晏后,也曾遇到过这类口口声声说和他只是朋友/知己/妹妹的女子。
  其中不乏有真正是当成兄弟知己好友的女子,可她们都会适当的保持彼此分寸,亦不会做出惹人厌烦的,打着兄弟/知己/好友/妹妹/旗号做着越过那条线的亲密之事,更不会插手对方房中事。
  宋令仪不确定眼前的许小姐属于哪一种,却不妨碍她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人心。
  许素霓来之前没想过她会如此牙尖嘴利,拍在桌上的手从平摊着到攥握成拳,忽地从鼻间轻扬发出一声嗤笑,“你刚才有句话还真说对了,你确实心胸狭窄,鼠肚鸡肠,心思恶毒。”
  “否则为什么会误会我和阿殊的兄弟情,果真是心中有佛即是佛,眼中有粪即是粪。”
  宋令仪对她辱骂不曾生恼,唇角勾起,“姑娘如此生气,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吗。”
  恼羞成怒的人,才会声嘶力竭的不断反驳对方。
  宋令仪见她气得面皮涨紫,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才不紧不慢的起身拉过她的手,表情诚恳又大度道:“姑娘莫恼,我那么说并没有羞辱你的意思,相反认为你很勇敢。在我心中,任何敢于追逐自己喜欢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要是姑娘实在喜欢我夫君,我倒是能代我夫君,迎娶姑娘入府为平妻。”
  “往后你我二人姐妹齐心伺候夫君,可好。”
  “所以,你就因为她这句话给吓得回来了?”齐信听完就差没有憋住笑了,好在嘴里没有含东西,要不然指定得喷出来。
  “你还笑,我刚才都快要吓死了,我可是一直把阿殊当救命恩人和兄弟看的,谁想要嫁给他啊。”耷拉着脸的许素霓瘫在椅子上,一头高马尾被抓得乱七八糟。
  “她说的那些话,我现在回想起来仍起一身鸡皮疙瘩。”许素霓搓着胳膊,好像真能从上面搓出百来斤的鸡皮疙瘩。
  齐信将乐子踹到当事人脚边,“我们秦大将军听后就没有一丝感动吗,人家可是以为你喜欢,都主动为你娶平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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