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季时不说话,只一味朝程渊攻去,丝毫没有留手。程渊本就重伤未愈,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灵力,挨了几掌后,直接跪地吐了一口鲜血。
  可季时没有停下,无名剑朝着他脖颈而去。
  “季时,住手。”姜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季时也在临门一脚处止了动作。
  周围弟子弯腰作揖:“掌门。”
  “掌门……”程渊撑起身子,问他:“我师尊呢?”
  姜檐沉默一阵,而后道:“他在哪儿,尊主不是该最清楚吗?”
  此话一出,季时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抹眼泪。
  程渊看到他这样,心里的不安被越放越大,“告诉我他在哪儿!”
  “怎么,杀了他还不够……”季时转过身来,恶狠狠盯着他:“如今竟要把尸体也带走吗?!”
  程渊整个人顿在原地,苍白的嘴唇不住颤抖,半晌才说出几个完整的字:“……什么尸体?”
  季时一步一步靠近他,字字诛心:“楚仙尊……已身陨。”
  “不可能……”程渊后退半步,差点摔了下去,“你在说什么胡话!他怎么可能会死……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在骗我!”
  “那你去看!你去看啊程渊!”季时揪着他的领子,咬牙切齿:“他就是死了,死得彻彻底底,你完全可以放心了!”
  程渊整个人呆在原地,像失了神。
  没多久他突然挣开季时,撞开人群跑了过去。
  一定不会是他们说的这样,他要去见楚见山,他知道楚见山在哪里的,他知道的!
  脑子里一片混乱,可脚下的步伐却从没停下,直到站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未眠居。
  他喘着粗气,脚下仿佛有千斤重,怎么都跨不动一步,他不敢再往前走。可忽起一阵狂风,吹着竹林沙沙作响,像在推着他前进。
  未眠居久不住人,门前的落雪也没人清扫,他就这么一步步陷在雪里,直到门前。鼓起勇气抬起手,却又在门前停下来。
  最终还是这阵风替他做了决定,门被猛地吹开,带着竹叶的积雪纷纷落下,像是又下了一场雪。
  雪花飘进屋子里,落在了楚见山的棺椁上。
  程渊跟着走上前,看见了躺在里面的人,只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亮都被抽走,只剩无边无际的黑将他吞噬。
  他伸出僵硬的手,抚摸上楚见山的脸颊。
  “师尊……这不好玩,”他哽咽着声音,每一个字都被磨得生疼:“这种游戏玩一次就够了,没必要这么折磨我。”
  可手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明确告诉他,是冷的,硬的。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上去,也没能化得开这样的冰冷僵硬。
  “师尊……我求求你,”程渊近乎崩溃,声音碎成一片:“你别这样,我真的受不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他额头抵着棺沿,一下下重重磕下去,直到额角渗出血迹,混着眼泪往下淌,“我不该让你带我走的……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哪怕死生不相见,我只要你活着……”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懂了什么是心如刀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可他仍抓着楚见山的手,硬撑着没倒下去。
  “师尊,我好疼,我好疼啊……”他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带着绝望的哀求,“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
  他不记得是怎么把楚见山带走的了,只记得天很黑,很多人围住了他们,他杀红了眼,身上的伤口不停渗血,好多洒在了楚见山身上。
  他半跪着,把楚见山搂在怀里,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等再有记忆时,他已经跪在了临邑门堂下。
  他抬起头,乔奕坐在尊主之位上,单手撑着下巴,笑而不语。
  以前他从没发现,原来这尊主的位子有这么高,高到他不得不仰起头去看那上面的人。
  “啧啧啧,可怜啊。”乔奕叹口气,流露出两分虚伪的悲悯。
  “你有办法救他……”程渊嗓音微弱,语气却坚定。
  “谁告诉你的?”乔奕挑眉道。
  “没人告诉我,”程渊垂着头,看着怀里的人,“你就是要用师尊来要挟我,让我甘愿为你驱使……我愿意,只要你能救他。”
  “是吗?”乔奕向前伏着身子,低声道:“我干的可都是天理不容的事。”
  “我知道,”程渊面色不改,“无论做什么事,杀多少人,即使永坠阎罗我也不在乎,我只要我师尊活过来。”
  乔奕难得的愣了一瞬,然后嘴角勾起,叹了声:“你可真像我。”
  他一步步走下尊主位,俯视着底下的二人,欲言又止:“办法,也不是没有……”
  程渊眸子终于亮了些,迫切问他:“要……要多久?”
  乔奕疑惑:“你不问我是什么办法?”
  “我不在乎。”程渊抓着他的衣角,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人可怕又癫狂。
  “我求求你,救救他……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乔奕缓缓蹲下来,看着他:“放心,也不是什么大的代价,只需要……”
  他轻轻划破程渊的脖颈,血液一点点渗出来,“只需要你一点血而已。”
  程渊忙问:“那我师尊……?”
  乔奕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宽慰他:“即使我有再大的本事,也难将死人复活,只能暂且保住尸身不腐,再用毕生所学尽力一试吧。”
  “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人有三魂七魄,能把所有魂魄召回,一丝不差,几乎是不可能。”
  程渊看着紧紧抓住楚见山的手,泪滴落在他的眼角,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而下,“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
  乔奕有些佩服他的执拗,转身对他道:“把他放在那个石床上吧。”
  程渊依言抱着楚见山过去,轻轻将他放在了石床之上。
  乔奕面对着他,忽而抬手,强大的灵力在掌心中凝结,周围的空气仿佛一瞬间静止,接着是狂风夹着尘土,围绕着楚见山的尸体不住旋转。
  程渊从未见过这样的术法,他仔细辨认,这些风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显形,是个人的形状。
  这东西在灵力的驱使下,被吸进了楚见山身体内,下一秒,灵力炸开,他被迫后退了几步。
  声音平息下来以后,他迫不及待跑到楚见山那里,跪在他身旁,轻声喊道:“师尊……?”
  他看的真切,在他喊完以后,楚见山缓缓睁开了双眼,只是那眼睛犹如一潭死水,倒映不出来任何东西。
  据乔奕所说,他只强行召回了楚见山的一魄,虽能如常人睁阖双眼,却不能视物,也无法阻止尸身腐烂。说白了,就是给了他一个绝望的希望。
  以后每隔十五日,他会再替楚见山施法,但成或不成,全凭天意。
  程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将楚见山一路抱回,枯坐在床前,不言不动,周身只剩沉沉的死寂。
  往后每日,他除了耗尽心神运转灵力,死死护住楚见山尸身不腐,其余时间便只是这样凝望着他,水米未沾,形销骨立。
  直到第五日,程渊终于有了些微动作。他唤来下人,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只淡淡嘱咐他们,将那座仿照未眠居造的园子收拾妥当。下人们也不敢多问半句,只依言匆匆去了。
  夜色渐深,直待子时,程渊才抱着楚见山,一步一步踏入那座园子。
  他立在门口望去,龙凤喜烛正燃得明亮,烛火跃动着映红了四壁,大红的绸带缠绕梁柱,将这“未眠居”装点得满室艳红,与梦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这夜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四下一片漆黑,唯有这方喜房亮得灼眼,暖红的光漫出来,竟奇异地透着一丝让人鼻酸的心安。
  程渊抱着楚见山,一步一沉地往里走。
  穿过长廊时,夜风骤然卷过,将悬在廊间的红绸猛地掀起。那些红绸在黑暗里翻涌、缠绕,透着说不尽的凄凉与诡异。
  程渊亲手为楚见山换上喜服,指尖拂过衣料上绣得精巧的龙凤纹样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梦。
  换妥后,他缓缓蹲下身,仰视着楚见山。
  从前在他眼里,楚见山总似云端谪仙,一身素衣便自带风骨,清雅得不染半分尘埃。可此刻,那身艳红的喜服裹着楚见山,竟意外地妥帖合身,让程渊恍惚间,竟忘了眼前人早已没了气息。
  “师尊……”程渊轻声唤他,伸手去他的脸庞。
  当他的手指蹭过楚见山的嘴唇时,他惊觉少了些什么——活人的唇色不该这么苍白,于是他咬破了指尖,描摹着楚见山的唇形,将血染了上去。
  他站起身来,将楚见山抱到怀里,看着门外红烛明亮,声音轻得发颤,却字字清晰:“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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