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颤颤巍巍地拿起,缓缓递到嘴边。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他闭上眼,一口气仰头喝了个精光。
  茶水入喉,他却砸吧了一下嘴。
  双眼睁开,穆元雄既惊恐又惊诧地看向李玄尧,随后又看向一旁的老管家。
  身子并无任何异常,穆元雄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玄尧嗤声笑了。
  且笑得意味极深。
  又倒了一盏,这次却推给了那位老管家。
  老管家微愣,但很快又举止从容地磕头道谢。
  “草民谢太子殿下赐茶。”
  老管家低眉顺眼地拿起茶盏,毫不犹豫地一饮而下。
  茶液入口的那刹那,老管家的眼底亦是闪过诧异之色。
  可诧异之后,便是已然明了的坦然。
  不是茶,是……酸梅汤。
  当年毒哑李玄尧和穆汐的酸梅汤。
  他掀眸看向李玄尧,一双略显沧桑的眼睛却透着精明,隐隐可见权臣的凌厉锋芒。
  李玄尧看着那老管家,冷冷地嗔笑了一声。
  抬手轻叩车壁,谷昭和谷羽二人立即跳上马车,将穆元雄和那管家按住。
  而马车外也立即响起了刀戈相撞的厮杀声,时不时便会有刀剑砍在车壁上。
  穆元雄目光惶恐地看着李玄尧,端着内阁首辅的气场严声斥责。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尚未登基,就迫不及待要兔死狗烹?”
  “也不怕背下忘恩负义的骂名,被天下人所耻笑,被朝臣口诛笔伐?”
  李玄尧起身,踢开碍事的茶桌,走到穆元雄身前。
  强有力的手钳住穆元雄的脸,他不疾不徐地将那脸上的面皮一点点撕了下来,然后扔到了那老管家的脸上。
  “咯噔”一声脆响,假的穆元雄被李玄尧扭断脖子,一命呜呼。
  李玄尧则在那老管家身前蹲下,与他平视。
  而谷昭甚是默契地撕下了那管家脸上的面皮,一点点露出了真容。
  穆元雄怒目瞪着李玄尧,沉声质问:“酸梅汤的事,可是穆珩告诉你的?”
  李玄尧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并比划了个手语。
  谷昭在旁代为言之。
  “殿下的意思是人都有记忆,会思考。”
  “还有,便是穆大人太蠢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穆元雄试图挣扎,却挣不过谷昭和谷羽二人。
  眼中怒火喷薄,穆元雄高声吼道:“老臣不惜送幼子入宫为影,庇佑殿下二十余载,且兢兢业业为殿下讲书授业,筹谋铺路,殿下岂敢.....”
  得了李玄尧的眼神示意,谷羽突然捏住穆元雄的嘴,将两包药粉悉数倒进穆元雄的嘴里,呛得他咳得说不出话来。
  李玄尧则悠哉悠哉地拿起玲珑壶,将酸梅汤一滴不剩地倒进穆元雄的嘴里,把黏在舌头上的封喉散和软舌花冲进他的嗓子里。
  谷昭和谷羽这才松了手,分站在李玄尧的两侧。
  而车外的厮杀声也堪堪停歇,一切都仿若都在此刻尘埃落定。
  穆元雄瘫坐在地,神情痛苦地捂着喉咙。
  他想跟李玄尧说什么,可发麻的舌头却再也不听使唤。
  呜啦呜啦的,发出的声音变得越发暗哑粗糙。
  灼烧的痛感在喉咙里蔓延,疼得他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揪住穆元雄的衣襟,李玄尧俯首凑过去,一字一句,吐出晦涩、难听且有微弱的嗓音。
  “先生,这酸梅汤的灼喉之痛,本宫今日......还你了。”
  “念在穆珩的情面,还有先生这二十多年的辛劳,本宫饶先生一命。”
  穆元雄一边疼得抓心挠肺,一边又为李玄尧能发声言语而感到震惊无比。
  “你……”
  “……你……何……”
  然而,穆元雄想问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躺在马车的地板上,捂着喉咙,疼得蜷缩成一团。
  惩罚不止于此,李玄尧掏出匕首,挑断了穆元雄的手筋,让他终生都再拿不起笔来。
  扔掉带血的匕首,李玄尧下车,踏过几具横在地上的尸体,转而跃上马背。
  缰绳紧勒,双脚用力夹紧马腹,朝着皇宫的方向扬鞭而去。
  风从耳边掠过,过往的恩怨情仇都甩在了身后,抛在了如墨的夜色之中。
  拖了多年的仇,忍了多年的恨,就这么在某个夜晚,轻描淡写且又不为人知地报了。
  没有预想中的畅快,也没有预想中的轻松,相反,李玄尧的心情很复杂、很沉重。
  毕竟,在察觉真相前,那也是他喊了许多年的先生。
  不管穆元雄背后的野心贪欲是什么,有个事实是不可否认的。
  那便是,因穆家多年的庇佑,他李玄尧才能走至今天。
  他归心似箭地朝着那皇宫赶去,而灯火通明的宫内,江箐珂在东宫的宫门前焦急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地朝宫道的尽头望去。
  直到高大的玄色身影从夜色中渐渐隐现,江箐珂提起碍事的裙裾,急步跑着迎上前去。
  待到李玄尧的面前,她目光关切地问道:“仇报了?”
  李玄尧颔首。
  江箐珂美眸圆睁,眉梢眼角全是可人的灵动。
  “他成哑巴先生了?”
  严肃绷直的唇角骤然翘起,李玄尧浅笑点头,朝江箐珂踱近了一步。
  一步之遥而已,却像是跨过了两个尘世。
  身后是幽暗阴郁的,身前则是明亮欢快的。
  看着那双清凌凌的眸眼,再复杂沉重的心绪,都在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李玄尧后知后觉,发现夜色很美,春风很柔,花香很甜。
  只因眼前笑意明朗的可心人。
  “你也别自责。”
  “他这种人活该成哑巴。”
  江箐珂拉起李玄尧的手,与他并肩说着走着
  “如今,惠贵妃顶着妖物的头衔被打入了冷宫,天降谶语之事也算是平息了。”
  “穆大人那边,回头就说他中风说不了话,辞官归隐,回老家享受天伦之乐。”
  “这两大隐患都除了,大后天你便可以安心登基了。”
  李玄尧顿住步子,同江箐珂打了个手语。
  【就差一个你。】
  第169章 三愿
  满园玉兰如霞似雪,可偌大的穆府却是冷冷清清,就如同院中那棵将死的枯松,毫无生气可言。
  穆元雄花发蓬乱地坐在案桌前,昔日的清朗儒雅早已不见。
  缠着绷带的左手虚握着那枚盘得发光的玉佩,右手则攥着狼毫笔,软塌塌地在宣纸上勾画着。
  可使不上力的手,连笔都握不住,更别提写出像样的字来。
  七扭八歪的横竖撇捺,就好像是若干条黑色的蚯蚓在纸上爬。
  眼底布满红血丝,穆元雄无助发狂。
  狼毫笔从手中滑落,他直伸双臂,将满桌的文房四宝,哗啦啦地,一下子全都推到了地上。
  然后身子站在那里虚晃,张着嘴嘶吼。
  可任他如何用力,都发不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花发如干草般散落凌乱,他就像个疯子一样在那里狂躁暴怒。
  恰逢八哥儿端着刚熬的药进来,见到穆元雄这副样子,立马上前阻拦搀扶。
  “先生需要精心修养,万万不可如此伤神动气。”
  穆元雄用身体撞开八哥儿,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茫然环顾四周。
  “事已至此,先生当该宽怀才是。”
  八哥儿拱手行礼,苦心劝慰。
  “先生不是曾与学生说过,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现在对先生来说,未必就是坏事。”
  穆元雄左手始终握着那块玉佩,目光失焦地晃着头,对于八哥儿的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半晌,他回过神来,目光炯炯地看向八哥儿,张嘴言语着什么。
  可惜说也说不出,写也不写出来,穆汐和李玄尧用的手语他也未曾学过一星半点儿。
  最后穆元雄只能做着口型,抬起耷拉无力的手比划。
  火。
  穆元雄想要说的是火。
  给李玄尧做了这么多年的影子,八哥儿自是瞧了出来。
  他很清楚穆元雄的意思。
  是想让他回到宫里,放火烧死衡帝。
  八哥儿站在那里,垂眸沉默。
  穆元雄却踉跄走到他身前,突然下跪磕头。
  “先生!”
  八哥儿惶恐不已,立马也跪了下去,并试图将穆元雄扶起。
  “先生万万不可,学生受不起。”
  穆元雄老泪纵横,张着嘴总想说什么。
  虽然那些话都化成了无声的喘息,可八哥儿却从那双满是怨恨和不甘的眼里,看到了穆元雄想说的话。
  曾经受人尊崇敬佩的先生,此时却在求他,求他了却心中的怨与憾,求他至少杀了衡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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