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老管家在那里叹气:“主人,你知道少爷不是那样的性子,他是最善良不过的——”
“算了,横竖我是快死了,不愿意结婚就算了,他自己愿意当冒险者就愿意当吧,反正我是快死的人了,我管不着。”
老管家说:“那主人什么时候愿意见他?”
透过卧室的窗户,康拉德看见了夜晚静谧的花园里的景象,花园里有康拉德妻子在世时常常荡的秋千,漂亮的石子小路,令人陶醉的夜色,被园丁时常打理的灌木与植株,在月光下还是勃勃生机的景象,他却已然衰老。
康拉德子爵只是没什么表情,生硬地说:“确定维克托和卡斯帕短时间回不来吧?”
再三确认过大儿子和二儿子那里各有事务绊住了手脚,他终于放心地入睡。
而这一切,全被在房子外潜伏的纪尔听见了,他没什么反应,只是站在康拉德子爵的房间外面。
纪尔听了十几分钟康拉德子爵的咳嗽声,又回到纪尔的卧室。
纪尔的卧室宽敞漂亮,透过窗子能看见花园梦幻的夜景,小时候,纪尔经常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花园里荡秋千,当他被哥哥卡斯帕的狗追赶之后,因此害怕上了狗,康拉德子爵不满于纪尔怕狗,却也再没有允许卡斯帕将狗养在庄园。
纪尔的房间里有书籍,棋子,画具,乐器,箱子里有封尘已久的乐谱、词措优美的诗歌,零零散散的日记,记录了属于纪尔亚伦的人生。
八岁时纪尔学习练剑,因为姿势不稳被恰好看见的康拉德子爵骂了个狗血淋头,哭哭啼啼地跑到管家的怀抱里求安慰,之后在应该睡觉的时间跑到花园里荡秋千,被父亲撞了个正着,本以为会因此又被父亲骂个狗血淋头,岂料康拉德伯爵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纪尔以为父亲对他失望至极,又哭了一顿。
后来纪尔亚伦越长越大,他长得越来越像母亲,其实他很会唱歌跳舞,键琴弹得很好,竖琴弹得更是不错,长笛也会,他对商业没什么兴趣,在武器上也不太擅长,但不做骑士,不做冒险者,不继承家业,不跟父亲安排的女人结婚,还可以做个学者,做个作家,做个流浪的吟游诗人也不错。
纪尔卧室的箱子还有放了很久的魔法金纸,和一些魔法金纸折出来的金玫瑰,这些折出的金玫瑰就像真的在花园里长出来的鲜花一样,娇艳欲滴,是康拉德子爵从妻子那里学来的,又随手教给了年幼的纪尔,那时,纪尔年纪还很小,康拉德子爵那天也难得没那么强势,算是纪尔小时候唯一不多的,和他父亲的温情片段。
夜晚,纪尔悄然潜入了康拉德子爵的房间,他将一朵金玫瑰放在沉睡的康拉德子爵身边,离开时病重的康拉德子爵却猛然惊觉:“谁?!”
纪尔也很惊讶,康拉德子爵原本是根本不可能醒来的,这或许是生活不寐的他,即使是重病,也天性就对危机有一种深刻的警觉。
康拉德子爵猛然抓住床单,却在嗅到一股淡淡香味的时候猛然放松,在昏暗的光线喜下,他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康拉德子爵彻底放松下来,脸上却浮现出强硬的冷笑:“原来你还知道来看我啊。”
纪尔沉默不言,康拉德子爵却说:“你就那么恨我吗?你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说话吗?”
透过月光,当康拉德看到那一头的金发,便颓然、怔怔地不说话了。
两人在室内沉默了良久,康拉德子爵说:“那你到底回来是干什么的?是看看我死没死吗?”
终于,康拉德放弃了那种强硬的口气,难得弱下来:“我不逼你娶妻了。”
在剧烈的咳嗽下,他从枕头下拿出钥匙,从就近的柜子里取出一沓纸页。
居然是康拉德子爵的遗嘱,从时间来看,是几年前就写好的。他已经有一份遗嘱,果不其然写着大儿子维克托将继承爵位与大部分领地,二儿子卡斯帕会继承很多商业资产,没有分给小儿子。
最出乎意料的是,他有还有份单独给小儿子的遗嘱,小儿子居然也得到了不少财产。
纪尔亚伦得到了部分金钱,一处不需要他打理能保证他吃喝不愁的产业,几处他喜欢的庄园。
从遗嘱上来看,那处产业从一开始就不在亚伦家族的明面上,不会被维克托与卡斯帕发现,也就不存在被那两个儿子惦记。
康拉德在咳嗽中,嘱托小儿子远走高飞后,怎么在不被两个儿子发现的情况下,保住这份资产。
纪尔看着纸页,只是轻叹:“原来,真的是因为这份遗嘱。”
纪尔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已经死了。”
第102章 不寐(六)
对于纪尔的话语,病重的康拉德子爵仍然觉得,这是小儿子还在生气时的胡言乱语,纪尔身上隐藏着魔纹,身上魔法药水带着淡淡香味,有着迷幻与混淆的作用。
因此,康拉德子爵深陷于幻觉无法自拔,确信这是自己几年没回来的小儿子。
当纪尔从卧室的阴影中走出,他头发一边下落,一边带点弧度地卷一卷,再服帖地翘起侧向一边,像漂亮的月桂苹果灌木,它的叶子便是如此俏皮曲卷,给点阳光就灿烂。
这的确是康拉德小儿子会喜欢留的发型,看上去花哨而无用。
只是,他俊美的五官却有种迫人的锋利,又眼珠微转,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感觉,看上去一点不为康拉德子爵的话动容。
如果是康拉德子爵真正的小儿子,可能当他看到这份遗嘱便会呆滞,然后哭得眼泪鼻涕流地抓住他的父亲,康拉德子爵会为此感到头疼,觉得这个孩子仍然太过软弱,会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若不给他留点什么,小儿子会被他的那两个哥哥吃得渣都不剩。
康拉德的小儿子和现在的这个人不一样,是很活泼的类型,当他用上挑的桃花眼看着父亲的时候,无论他有没有真的刻意去做,都像是在撒娇,委屈的时候,侧过脸,湿漉漉的眼睛流下一汪眼泪,落到哪里都会成为美丽的湖泊——这就是他为什么性格有些懦弱仍然能讨女孩子欢心的缘故,他能激起女性内心微妙的母性。
所以,他们两个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其实我也能理解,”纪尔的嘴边流露出冰冷嘲讽的笑意:
“任那两个哥哥的谁看到这份额外的遗嘱,都会感到愤怒吧,一辈子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压抑着自我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居然是什么都不做的小儿子才是被爱的,他们当然会愤怒,产业倒是其次的了——”
康拉德子爵一边咳嗽着一边说:“维克托,是非常合适的继承人,卡斯帕也能维持好和其他人的人脉关系,而你,不愿意走那最稳妥的路,便远远的离开吧。”
纪尔身上的那股魔药的味道却逐渐变淡了,那股康拉德子爵熟悉的、花哨的、小儿子最喜欢用的香水,曾经他嫌弃太过甜腻的甜香,开始完全消散了,在昏暗的室内,他看着纪尔的脸,瞳孔却骤然猛缩,干瘦的手臂试图让身躯再立起来一点,却失败了,康拉德子爵终于发现老管家西拉斯并不在身边,门还上着锁,他是通过窗进来的。
康拉德子爵没有大喊大叫,他更为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用清醒的语气问他:“你是谁?”他自然是知道喊叫是无用的。
纪尔沉默地说:“我只是路人。”
“你说你只是路人,可你和我最小的儿子有着同样颜色的眼睛和头发,留着一样的发型,穿着他习惯的发型,造访了我的庄园,睡在他的卧室,还有那股魔药的味道——正是它混淆了我的判断,也混淆了我的老伙计西拉斯的判断。”
纪尔依然沉默。
“你把我弄糊涂了,你对遗嘱上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不是冲着钱来的,是来要我的命的吗?”
纪尔开口了:
“原本,我的确只是一个路人,几年前,我走在路上,那条路是不寐与耀灵之间的道路,人迹罕至的沉默之地。”
“我在路上歇脚的地方遇见过你最小的儿子一次,和他并不熟,他倒是叨叨嘘嘘地讲了很多,各种鸡毛蒜皮,谈家庭,谈伙伴,谈喜好,我很少接话,之后,他走了,走得有些急,说现在很想去耀灵城见她心爱的姑娘,甚至想要求婚。”
“过了几天,夜晚的时候,我看见了不远处的篝火,闻见了风里夹杂的淡淡鲜血的味道,两个脸都遮住的家伙正在闲谈,他们专干脏活,受了两位贵族雇主的命令,去谋杀他的亲弟弟,兄弟阋墙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很正常,他们似乎是已经完美结束了任务,传递了成功的信息,只等着领剩下的赏金。”
康拉德子爵的呼吸开始变得更加急促,眼瞳收缩,他的喉咙发出嘶嗬声,手抓住了床边的那朵纸折的金玫瑰,细看,金玫瑰上沾着干涸的血液。
纪尔只是站在他的旁边,平静地叙述着:
“他们谈论那两位雇主,说其中一位冷着脸的雇主对他们的要求是,直接了断地杀死他的亲弟弟,笑眯眯的那位雇主却说:‘要暗示你是子爵派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