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怎么会浑然不知?
  他想说什么,但最后也都吞回到肚子里。
  她既是铁了心的要给他定罪,又何患无辞呢?
  他苦笑着伸手,想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你别碰我!”伸出的手被她拍开,于是陈宴只能长叹一口气,低下头,看着她压在自己腿面上已然磨得有些泛红的膝头。
  他突然轻笑了一声。
  她还是她,还是那个不准百姓点灯的州官。
  突然听到笑声的林玄瞬间愣了愣,随即一巴掌扇到了他的右脸上。
  她听到男人的轻笑声转变成了闷沉的嘶声。
  手指后知后觉的疼痛,林玄同样倒吸一口凉气,低下头看了一眼。
  中指上第二节的指腹上只是红了一片,没有流血,却不知为什么隐隐泛着刺痛。
  林玄看了一眼右左耳上的十字架吊坠,忍不住啧声。
  她将那一截手指用嘴唇抿了抿,又厌烦地瞪了陈宴一眼。
  “割伤了?”他摊开手掌示意她伸出手,“让我看看。”
  林玄并不领情,默默地从他膝上起来,看了眼他被绷带包扎的左手,朝他哼了哼,“就当还债了,现在只有你欠我的份。”
  “还债?”他疑惑的挑了挑眉,却很快回味过来她的意思,无非是这傻丫头还在为昨晚弄伤了他手背的事心软罢了。
  他再次轻笑一声,一副纵容的模样,不轻不重地应道:“嗯,往后都是我欠你的。”
  陈宴信手摘下那十字架耳坠,捏在手里,只一合眼,那耳坠便浑浊在他手中的血泊中。
  站在他面前的林玄,清楚地能看见那十字架已然断成两截,语气一滞。
  她记得,从前她曾摸着那耳坠,问他为什么要打这样多的耳洞。
  他的耳廓上原本打过四五个耳洞,而后几乎都慢慢愈合,只剩下耳廓边缘的两个与耳垂上的耳洞。
  就算平日里他的耳廓只佩戴银色的素圈,她也依旧觉得那与他一贯温文尔雅的形象格格不入。
  当时的陈宴笑着曲手刮了刮她鼻梁,说她八卦。
  然而在她的软磨硬泡下,他还是松了口。
  他说当时处于叛逆期,同学们抽烟喝酒恋爱样样都齐,倒是只有他每周还要乖乖地定时定候给妈妈打电话,被同行的小伙伴笑话。
  那时的他性子远没有现在来的稳重,被旁人笑话他不在意,却也暗暗觉得母亲掌控了自己的人生,颇有不满。
  平日里,他每做一件大事总会询问母亲的意见,再自己斟酌做选择。
  结果那次,他为了彰显自己对自己人生的掌控权,没有同陈曼华商量便朝耳朵上打了七个洞。
  明明在打孔师面前为了忍泪在腿上掐出了血痕,他却还是在视屏通话中总是不经意露出那些耳环耳钉。
  然而陈曼华一点反应也没有,平日里该关心他该管束他的话一点也不少,他甚至为此失落了很久。
  林玄听完没忍住笑他,被他拽到怀里狠狠亲了一顿,才被脖颈间的痕痒折服,不再笑出声。
  她只得忍俊不禁,擎着那双水灵的圆眼望他:“那十字架呢?”
  “象征着信仰与希望。”
  “真的?”
  “假的。”
  他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诌,林玄却根本看不出来。
  她气得拗了拗他手臂,却因他突如其来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让她一点便宜也蹭不着,更是生气。
  林玄朝他胸肌上狠狠打了一下,嘴里嘟囔:“再不说真话今晚你睡客厅。”
  陈宴宠溺地笑笑,又去捉她的手,将她整个人窝到怀里,轻声哄道:“不逗你了。其实当时给hana看的就是这个耳坠,后来我觉得这样也好,留着也算一个警示。毕竟人生的掌控权从来都在我的手里——”
  “而不在我一时冲动打的耳洞里。”话说出口,他也像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荒唐,没忍住笑了笑。
  林玄知道这个十字架陪了陈宴很久,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碎裂在手里。
  她本想说什么,可怎么量度都觉得话说不出口,只好别过视线,由着心里那阵隐痛蔓延。
  随他,都是他欠她的。
  她从没逼迫他这么做。
  他倘若觉得这便是他赎罪的方式,那就随他。
  她讷讷地看着他,他的视线却瞥向了身旁的座位。
  由于陈宴身侧的座位上没有宾客,所以保姆并未将刀叉收走。
  于是他朝那餐刀尖锐的刀尖上瞧了一眼,顺势握到手上,捏着刀尖将刀柄递给林玄。
  “……干嘛?”林玄睨他一眼,将信将疑地握过染上他血迹的刀柄,眉心毫无征兆地跳了跳。
  男人嘴角依旧凝着笑意,右手慢条斯理解开左手绷带的动作却让林玄心头扬起一阵不安。
  左手本就因昨天的杯子碎片割伤,如今右手也为了替她出那一口气流了血。
  她看着绯色肆意地侵略着绷带的白,愈加忐忑。
  这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她面前的男人根本不在乎手上的血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单手解不开的结上。
  他低下头就着左手撕咬,右手上的血迹也因此蹭到了他冷峻的脸颊与滚动的喉结上。
  绷带被解开了。
  她看见他的左手血肉凝结,其中甚至有长出的新肉痕迹,没忍住皱皱眉。
  不过好在没有含脓的迹象,只要他不吃发物,应该能痊愈得很好——
  林玄不由得朝桌上那碗凉了的粥水瞥了一眼,难堪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再次将视线挪回去,她便对上陈宴有些冰冷的双眸。
  他将左手手掌摊开,伸到她的面前,朝她挑了挑眉,“动手。”
  “……?你到底要干嘛?”她显然被他现在这个样子吓到了,向后退了半步。
  “还债。”他没什么所谓地应着,眼里看不出半点怜悯。
  “陈宴,你真的……”林玄不想跟他玩这场闹剧了,“有病。”
  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下次会将她手里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依旧笑盈盈地对她说:“动手。”
  对方依旧没什么反应,连伸出的手都没有动弹过。
  他冷静得就像探出的并非是他的躯体,而是专属于她的一部分。
  他没有发言权,更没有处置的权利,一切都随她。
  她鄙夷地往他脸上一瞥,又被那实在模糊的面容惹得心烦,只得开口嗔道:“陈宴,别自我感动了行不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幼稚?难道你以为这两刀皮外伤就能弥补你做过的一切吗?你到底把我,把我们的感情当成了什么?我要真想捅你,昨晚早该把你捅死了。”
  她说了很多,却仍觉得不够解气,只是到底约了古昇,她不想失约,只好长吁一口气,骂道:“陈宴,理智一点。你别让我瞧不起你行不行。”
  一直到林玄放下手中的餐刀,挎着包匆匆出门,他才默默将手放下,任由血痕染透了裤装。
  林玄出了门,才想起要打车。
  可这是关外,正如她第一次去见蒋学修一样,打车软件上连一个接单的影子都没有。
  她站在门口踟蹰,却不想进门去求陈宴。
  指尖刚刚点开与古昇的聊天框,大门再次传出响声。
  林玄转身看了一眼,是陈宴。
  “上车。”
  他的视线只在她的脸上停留过一阵,她险些没能察觉出来。
  “你这个样子怎么开车?”
  她盯着他重新包扎过的左手,又有些忿忿地抬眼看他双眼。
  那双眼明显有些疲倦,红血丝早已攀满了他的眼角。
  “谁说我要开了?”
  他抿抿嘴,嘴角依旧没压抑住一抹笑意。
  “那谁开?”
  “你说呢?”
  没等林玄应答,陈宴早已独自上了车。
  她站在保姆车前,想了很久保姆车到底是算c1还是算b1。
  “不对!”林玄猛地睁圆了双眼,仿佛才想起自己并没有考驾照。
  她气鼓鼓地拉开后座门,却见陈宴早已将座位调整好,后仰着阖上双眼,连分毫视线都没有分给她。
  后座的遮光帘全都被拉上了,钻进去就仿佛置身黑夜一般静谧。
  她提着裙摆,怯生生地又朝他脸上望了一眼,确认他没在看她,才默不作声地坐到他身旁的座位。
  司机上车启动了车子,甚至没有过问目的地。
  林玄狐疑地看了眼身侧熟睡的男人,忍不住伸了伸手肘,越过过道,撞了撞他的手臂。
  男人立刻有了反应,眨眨眼看车前的景象,又挪开视线看林玄。
  她双手抱臂坐在他身旁,只间隔一个过道——
  比刚刚吃饭的时候要近得多。
  她背过身去拿出粉饼补妆,他也丝毫不在意,嘴角依旧漾出笑意,再次阖上双眼。
  有时她真的挺好奇的,一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厚脸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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