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放心吧,我会负责的,”他将支票本收回了西装夹层,从嘴角挤出了一抹笑,“我会尽力的。”
  话说得坚定,可他自也知道自己有多少胜算。
  即便廖绮玉能帮他隐瞒,他也未必能以w的身份抱得美人归。
  更何况…林玄的病也在一点点痊愈,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谈判结束后,陈宴独身回到了办公大厦,廖绮玉则是给林玄发去了信息。
  【坐标:东城经贸大厦地铁a口】
  【玄玄方便来接妈妈一趟吗?】
  彼时的林玄不过刚从暖洋洋的被窝里苏醒,睁着朦胧的双眼,点开未读消息。她定睛一看,是廖绮玉,便猛地从床上弹起身来。
  她的母亲嫁给父亲林阳舒之前,是有名的舞蹈家,打小就极度自律,所以对待林玄分外严苛。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这个点还在睡懒觉,定少不了一顿骂。
  其实林玄知道母亲让她学舞蹈,是想弥补自己没能继续跳舞的遗憾,并不与父亲那肮脏龌龊的目的相同。
  可廖绮玉在家中从来没有什么话语权。外公只不过是小康,投资失利,赔了一大笔钱。此后母亲傍上了父亲这个暴发户,自然自尊一降再降。
  久而久之,在林玄的印象里,她也是父亲的共犯。
  即便廖绮玉在她成年以后已经收敛了许多,又或许是没了那个脾性再去与她争执,但林玄与她母女情分缘薄已经成了事实。
  【妈妈你怎么来东城了?爸爸也来了?】
  见到廖绮玉发来的定位,林玄惊魂未定,迟来的心悸让本就有些低血糖的她感到浑身冰冷。
  如坠冰窟,指尖不自觉地开始发抖,直到发觉的时候,林玄已经哆嗦到连吞咽口水都觉得困难。
  她慌忙赤脚跳下床,三步并两步艰难地从自己的行李箱中翻出应急的药包,颤抖着从桌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却怎么也拧不开。
  浑身乏力,眼泪急得几乎要从双眸里跳出来,滴落在她惊慌失措的指尖。她囫囵吞下几颗药片,狠狠灌下了水冲刷喉咙,镇定下来才发觉指腹上那一道道隐在红印下的血痕。
  她甚至来不及处理自己的伤口,只是胡乱地将淌着血的指尖含在了嘴里,接着查看廖绮玉的消息。
  【妈妈一个人来的哦。】
  【怎么?不欢迎妈妈吗?】
  得知只有廖绮玉一人来到了东城,林玄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后,她又讪讪地笑着将含在嘴里的指头拿出来看一眼。
  手指已经没在流血了,只是破了皮,如今沾上了津液,难免感到疼痛。
  倘若只有母亲在,还不算难应付,或许她过几天觉得厌了便又回去了。
  【我这就给你叫车,这边还有些事,你先到民宿来休息吧。房卡我放前台,你报名字就行。】
  对面似乎也已经习惯了林玄这样公事公办,生疏得不近人情的沟通方式,只是应了一句“好”。
  林玄和母亲的聊天记录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带一点亲昵的撒娇话,就连表情包她也鲜少会发送。
  甚至屏蔽了廖绮玉这么久,再上一次的聊天依旧是母女二人为了她回家而吵得不欢而散。
  其实林玄今天并没有必须要处理的工作,古昇的确又为了石狮向林玄伸出了橄榄枝,但毕竟截稿的时间还长着,她也想喘口气。
  可是转念一想,倘若她不出门,今天乃至接下来的几天都要和廖绮玉朝夕相处,光是想想她就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仓皇地收拾了些东西,林玄将行李箱拖到对门古昇给她留的套房,又将被子掀得乱糟糟的,这才放心出门。
  直到跨出民宿,林玄怅然若失。原来心头没有落脚点是这样的感觉。
  她从社交平台上调取了之前收藏的画展帖子,一条条摸索,希望能有一个去处。
  然而每一个展子不是需要预约,就是日期对不上,她只能打开购票软件挑上一个立刻就能进的展厅,而后立刻启程。
  直到车子停靠在路边,林玄忘了眼地图上的坐标,赫然写着东城经贸大厦,这才愣了愣。
  中心区哪来的展厅……
  话虽如此,可来都来了,票也不能退,她还是依着指示来到了场地。
  场地最前排摆放了一张长桌,酒红色绸缎铺陈,几个话筒间隔分明地立在座位前。台下是阶梯式的椅子,林玄挑了个较为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
  比起展览,似乎面前这个更像是个座谈会或是宣讲会。
  她倒是并不讨厌这样的场合,毕竟这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没有人会在意她。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隐入人群,安心地体验一回做普通人,而非一个花瓶。
  灯光慢慢暗了下来,台上台下也几乎都坐满了人,林玄这才收起了手机抬眸望去。
  台上的人熟练地打开ppt,一页一页地点击翻动,却讲得天花乱坠,令人昏昏欲睡。林玄只从其中的几个专有名词隐隐约约判断出来,似乎是在讲金融类的话题。
  甚至连那几个有些印象的名词,都是从前陈宴印在她脑海中的旧物。
  她一边腹诽着这样枯燥无味的讲座,也就适合陈宴来听,一边撑着脑袋望向别处,想在这片无趣中寻点乐子——
  至少要对得起她付的门票钱。
  场地里本充斥着座位的皮革气味,却突然在林玄附近出现了一阵淡淡的柑橘香。她像是寻到了什么新鲜事儿一样,仰着脑袋顺着气味望去。
  身着笔挺的西装,男人在林玄身旁落座。林玄认得出,男人脖子上系着的领带,造价不菲。
  对方戴着口罩,却依然遮不住他英挺的鼻梁。凭着台上熹微的灯光,林玄隐隐觉得身侧的男人外貌还算得上是俊俏。
  “抱歉,能问问讲座开始多久了吗?”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林玄的目光,先一步向她搭话。
  她的双眸一直紧紧地盯着,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即便多看几眼对容貌的印象影响不了什么,她还是会定定地望着。
  灯光因ppt的切换而变得更是亮堂,男人在这一刻总算辩清了林玄的脸。
  他的眼神分明带着错愕,“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陈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边还有别人,只好含糊地将未完的句子吞下肚,由着林玄擎着一双疑惑的眼眸望他。
  “我们见过吗?”看着男人那不算清晰的轮廓,林玄的心里莫名地有些震颤。
  直觉告诉她,她们该是见过的。
  那双青绿色的瞳,在灯光变得明亮的那一刹便被她捕获。直面亮光,那双眼里的青被冲淡了许多,只剩略微泛着的蓝调。
  她该认得的。
  “……”男人敛了敛视线,以他对林玄的了解,她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全然在他的身份上,不会再听得进任何话,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应答林玄的问题。
  虽是为了低调特地戴了口罩,她未必能辨认得出自己的身份,可生物学父亲遗传给他的瞳色却无法遮掩。
  偏是陈宴身旁的助理孙裕递来了一沓稿子,垂下眼小心翼翼地用笔在上头比划,“小陈总,这几个地方需要改一下,我已经用笔留了印记,您……”
  见陈宴的手轻轻压了压稿子,孙裕识趣地停止了发言,讷讷地望着他。
  在孙裕的印象里,他的上司似乎从来都波澜不惊,即使平时冷着脸,也鲜少会给人使绊子。
  可是今天,他明显看到陈宴的闪烁而反复躲闪的眼神,甚至于有些坐立不安,反复调弄着腕上的石英表。
  他顺着陈宴反方向望去,坐在他身侧的女人着装算不上华丽,素净的露肩连衣裙上,是线条极尽优雅的脖颈,就连清晨他路过湖畔所见到的天鹅都略显逊色。
  她高高地昂起头,眼里却满是失落和憎恨,嘴角艰难地扬起一个弧度却又迅速地回落。
  她支支吾吾,只能分辨出几个音节,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刚才男人身侧的助理嘴里说着“小陈总”,仿佛更是加深了林玄的印象,勾起她那些难以言喻的回忆。
  他的外公逝世,葬礼的时候她也陪伴在陈宴的身侧。
  如今想来,也该是陈宴的母亲做上执行董事的时候了。
  他可不就是小陈总吗…?
  即便她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反复地告诉自己,只是一个姓氏罢了,只不过是一个相似的瞳色罢了,只不过……
  天意弄人,她本该把自己骗过去的。
  可是周围的掌声如雷般鼓动,她也像是被影响了一样机械地附和着拍了几下掌。
  她是脸盲,可她的耳朵还听得清。
  她分明听得清台上的人嘴里说的:“有请陈氏集团现任总裁陈宴为我们上台演讲。”
  于是她的目光又从台上收回,落在了身侧的男人身上。她的心几乎是在哀求着他不要挪步,祈求上天能怜悯她,至少别让她在他面前这样难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