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走吧,风尘仆仆,又是汗又是土的,去洗把脸吧。”
  李愿娘声音是放轻了许多的,赵端午抬脚,却依然略显踌躇。
  他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沉默着跟着李愿娘往院子里水缸边走,走了没几步,他步子顿住,唤李愿娘:“阿娘。”
  李愿娘驻足。
  他终于抬起了头,“阿娘,你不怪我吗?”
  “为何怪你?”
  李愿娘还笑了一下,似是觉得这话,有些没头脑了。
  赵端午却急了,“是我弄丢了阿遥,是我没照顾好阿遥,若是当初我跟着阿遥一起去西市,就不会……”
  “二郎。”
  李愿娘打断了他的话,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为什么要怪你?”
  “这不是你的错。”
  “阿遥的事,谁都没能料想到。如果非要说谁有错,是我和你阿耶,是我和你阿耶有错。照顾你们,本就是我和你阿耶的责任。这么多年,你已经做好了你该做的,也承担了许多不属于你的责任。阿遥丢了,怪我们,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她。”
  “阿娘这话只说一次,二郎,莫要自责,阿娘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阿娘!”
  赵端午鼻腔震动,一瞬间,有泪意涌上来。他看着李愿娘的眼,在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爱意。
  “一直以来,你都做的很好,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好。阿娘虽然不说,但心中一直以你,以你们为骄傲。”
  李愿娘的声音还是那般轻柔。
  赵端午鼻翼一动,汹涌的眼泪再也藏不住了。他想啊,原来没有人怪他,原来,这一路的风霜雨雪,一路的颠沛流离,不是赎罪。阿娘,心疼他。阿耶,阿兄和阿遥,不怪他。
  心头压了很久的大石头在这一刻,悄悄落了地。
  眼泪砸在地上,他快走几步,伏在李愿娘肩头,放声呜呜咽咽大哭起来。
  “好孩子。”
  赵端午一手揽着女儿,另外一只手,将妻子和儿子同样揽在怀里。
  李星遥眼睛热热的,心里头,也热热的。
  她用衣角,悄悄擦了擦眼泪。而后,笑了。
  在他们身后,萧义明同样抹着眼泪,又是哭又是笑的。
  兴许是觉得自己哭得有点太没有形象了,他扭过头,悄悄擦眼泪,结果……就看到了在门口同样红着眼睛的秦王一家人。
  秦王也和赵家阿叔一样,一手揽着秦王妃,另一手揽着李承乾。
  这?
  这这这?
  萧义明瞬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声。他嘴巴张了张,李世民却对着他摆了摆手,走了。
  呆呆地看着李世民的背影,他突然反应过来,糟糕,好像看到秦王哭泣的场面。
  要死。
  但愿他不会死。
  他浑身紧张,觉得自己此刻太多余,而门外,已经渐行渐远的李世民松开了灵鹊的手,嫌弃:“灵鹊,你今天玩了泥巴怎么不洗手。”
  “阿耶刚才没问我,就拉过了我的手,我还没来得及说。”
  灵鹊一脸委屈,还为自己辩解:“我后来是想说的,可是,看到阿耶哭了,就没好意思说。”
  “灵鹊!”
  长孙净识轻轻揪儿子耳朵。
  李世民微微有些尴尬,毕竟,沉浸式流泪的时候,只觉得好感动。现在,远离感人现场,被灵鹊揭破,事后回味,他有那么一丝丝尴尬。
  可,“说得好像你没哭似的。”
  他毫不留情抨击灵鹊。
  灵鹊吸鼻子,“就是很感动啊。”
  又说:“憋不住嘛。”
  扑哧。
  长孙净识被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自己玩去,她要和李世民说话了。
  灵鹊依言,她便道:“端午心里愧疚,别看他大大咧咧的,但,心里藏着事。这大半年,在外流落,吃不好睡不着,日日提心吊胆,他也委屈。今日说开了,是好事。先不提他这事,咱们来说说你吧。”
  “我?”
  李世民偏过了头。
  长孙净识道:“要不,咱们去洛阳避避风头吧。”
  “我走不开。”
  李世民却摆手。
  见长孙净识瞪他,破功了。没忍住大笑了几声,这才正色道:“别急啊。过几日,圣人就会发话。”
  “那我等着去洛阳坐冷板凳了。”
  长孙净识接了一句,实在没忍住,又说:“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觉得不舒坦。罢了罢了,去洛阳,就当去散心了。”
  “怕是,也散不了心。”
  李世民声音比方才严肃了许多,他顿了一下,道:“太子的人,已经悄悄上路,往定襄去了。”
  “这么快?”
  长孙净识咂舌,还真是一刻也等不及。
  “我还想,来一出将计就计。”
  李世民又说,心中却叹息了一声。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他要保的人依然要保。李渊已经给了他时间,让他反省,让他清醒。放归隋民,本是对他的警告,可,因阿遥进宫,看似李渊改了口风,可实际,却是借坡下驴,有意缓和事态。
  但事情哪是这么好平息的。只要他一日不改口,事情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原点。矛盾依然存在,再次激化之时,怕是比之前更甚。
  到时候,他大概是要被“贬”去洛阳反省。去洛阳,也好。正好换换心情。
  *
  赵家小院,最初的激动过后,院内渐渐恢复了平静。因为当着大家的面哭了一场,事后又被萧义明小声告知,秦王一家本来也来了,赵端午脸上实在烧得慌。
  好在,李星遥解救了他。
  李星遥本就想问赵临汾,王蔷,王阿存的下落,只是方才没有顾上。见他有些不自在,便拉过他,低声问了。
  “大兄还有事,没接到可以回家的消息,暂时回不来。王蔷嘛,她说她要先去见她阿翁。至于王阿存,他被王道生领回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道生先前住在矿上,他应该是将王阿存带到矿上了吧。我听萧义明说,矿上先头被地震波及,有一部分矿工心有余悸,事后辞了工。阿遥你带回来的那些隋民,已经安置妥当。既然有人补齐了,王道生……”
  “他还是冶铁看矿。”
  李星遥知道他想问什么,回了一句又补充:“只要他愿意。”
  “实话实说,其实他冶铁确实冶得不错,只不过,他这人好吃懒做,人还难缠,又有前科。罢了罢了,既然有同在突厥草原患难的经历,留着他就留着他吧。”
  赵端午不再反驳,想了想,又不确定道:“你说,他真是为了找王阿存,才去突厥的?我怎么觉得,这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当探子,我倒是信的,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可,找王阿存……不能吧,他对王阿存吆五喝六,见天没个好脸的。”
  “二兄。”
  李星遥想到初时见到王道生时,他卖了王阿存的驴,后来再见,人,的确是二皮脸,如赵端午所说,难缠,还好吃懒做。
  曾经一度,她是不太喜欢王道生的。可,正是应了那句话,眼见不一定为实,人,也不可貌相。
  知道赵端午还不知王阿存的真实身份,她也不好在此时画蛇添足,故意揭破,便道:“可能人是有好几面的吧。王阿存毕竟是他的。”
  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孩子。”
  “也是。”
  赵端午并没有多想,今日听李愿娘说了那么一番话,他心中本就有更多感触,便也没深究李星遥说起孩子两个字时,面上一瞬间的异样。
  晚上,赵临汾也回来了。一家人团圆,自是有更多的话要说。
  又一日,一切逐渐恢复如常,李星遥先去菜园里看了先前点种的胡瓜,又去看了才扦插好的葡萄和无花果。
  这时候的葡萄枝和无花果枝表面还看不出来什么,她虽心急,也只能忍住。
  手头事情忙得差不多了,知会了家里人一声,她便找了个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作为张娘子他们的正式住所的理由,往通善坊去了。
  赵端午吸取之前教训,与她同去。
  通善坊与通济坊挨着,前者在北,后者在南。不多时,二人便进了坊门。
  李星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赵端午说话,赵端午说了取道白兰回来的事,又说了与灵鹊见面,小家伙十分激动,抱着他流了几滴眼泪的事。
  正说着,却见李星遥步子一顿。
  赵端午住嘴,“怎么了?”
  “二兄,走了这么久,也说了这么多话,咱们休息会吧。”
  李星遥随手指了身旁一棵大柳树。
  赵端午不疑有他,虽然觉得,这点路,哪里会累,但,担心是李星遥累了,便点头,往那棵树下去了。
  李星遥也走到了树下。
  九千九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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