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李星遥一愣。
  回过神来,是路旁不知哪个铺子里的叫卖声:“来呀来呀,走过路过,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今日除夕,再过一刻钟,就关门喽!”
  沿街行人神色匆匆,不知是谁在说:“新年穿新衣,你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回去吧。”
  是赵临汾出了声。
  他又说:“下雪了。”
  但见天际有细小的雪花飘落,那雪花可小可小了。李星遥伸手,接了一片。可那一片还没完全掉在手心里,便融化了。
  朔风突然更凛冽地吹了吹,雪,好似变大了。
  抬头看去,便见,王阿存的身影在逐渐变密的雪中远去。
  衣裳,还是那身衣裳,是从前见过的,旧日的衣裳。
  人,还是那个人,是那个不爱说话,向来独来独往的人。
  “王阿存。”
  李星遥突然出声喊。
  王阿存身影一顿。
  李星遥下了驴,快走几步,到了王阿存身边。她抬手,取下自己头上雪帽,说:“忘了同你说,福延新日,庆寿无疆。过了今日,便是新岁了,愿你……”
  愿他什么呢。
  想了想,他一人独来往,也不知,他那位声名狼藉的阿耶回来了没。若是没回来,说愿你阖家团圆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了。
  便改口,道:“愿你岁岁平安,长得安宁。”
  说罢,将手中雪帽又往前递了递。见他并不伸手去接,干脆一把塞到了他手里。
  “是我新买的。”
  “下雪了,你快回去吧。”
  “对了,我新做出一样取暖的东西,叫蜂窝煤。本来早想给你送去的,可二兄说,太子带大军回城,说不得你要面见太子,所以我没好上门。过几日,你要是有空,我送些给你吧。”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隔着层层莹白雪花,王阿存捏着雪帽的手一紧,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
  他站在原处,没有动。
  已经密如鹅毛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额上,发间。他看到,风雪中,柴家大郎将自个头上的雪帽戴到了妹妹头上。
  随后兄妹两个,一马一驴,逐渐消失在风雪中。
  那头驴,他记得的,是李星遥后来买的,名字叫阿花。
  雪,越发大了。
  很快,阿花走过的印记被新的风雪掩盖。
  “快点回家!”
  路上不知哪位急着归家的人吆喝了一声。
  他转过了身。
  却不知,自己要去向哪里,又该去向哪里。
  “找死啊,杵在路中间,挡我们的路了!”
  一辆马车堪堪刹住,王阿存回过头,便见车夫气急败坏指着他的鼻子咒骂:“你是瞎啊,杵在路中间,差点撞到你了,没看到吗?”
  “没看到。”
  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了个人。
  萧义明。
  萧义明也没想到,自己出来闲逛,竟然还遇到一个熟人。眼看着那熟人快要被马车撞了,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这会听到熟人被宇文士及家的仆从咒骂,那股打抱不平的劲就上来了。
  他盯着那马车,很想翻个白眼,考虑到影响自己形象,万一宇文家的人去自家阿耶面前告状,阿耶又像今天一样骂自己一顿,便得不偿失了。
  便按捺住,尽量像个端方君子一样,道:“宇文家的马车吧?你们险些撞了人,你们还有理了?咱们大唐律法可没说,你们能在大街上以如此快的速度驾车吧。”
  “你是何人?关你……”
  车夫一心只想回去,可“什么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马车的门便被打开了,里头是个小娘子。
  “萧四郎,对不住。”
  “是你啊。”
  萧义明撇嘴,没想到里头竟然是宇文念。
  和一个小小小娘子计较,非大丈夫所为。虽然他讨厌宇文家的人,也连带着不喜欢五岁的宇文念,可,骂五岁的小娘子,他实在做不出来。
  便忍下了到嘴的难听话,道:“你们自己不长眼,险些撞了人,还怪人家挡你们的路,真是黑白颠倒。”
  “是我们的不是。”
  宇文念很快就承认了错误。
  她看向那险些被撞上的人,却发现,那人并不似想和他们说话的样子。他……眼睑垂下,整个人很冷很冷。
  纵然此时此刻,外头下着大雪,一派天寒地冻之象,可宇文念就是觉得,外头的冷却不及这个人眼底的冷。
  他应该是讨厌自家的。
  毕竟是自家有错在先,她便客客气气道:“这位郎君,对不住了,刚才是我们冒昧了。”
  王阿存,不作回应。
  习惯了他的性子,萧义明没说什么。宇文念也急着回去,便同萧义明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
  可临离开时,她看到了王阿存手中的雪帽。
  一时心中喜欢。
  没忍住便道:“不知郎君手上这顶雪帽是在哪里买的?我很喜欢,想买一顶一样的。”
  王阿存……却转身就走。
  宇文念傻眼。
  萧义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追着走了两步,说:“虽然她和她们家都挺讨厌的,可问你一句在哪买的,不至于吧。”
  说到“不至于”,想到,对于自己来说,可能不至于。
  可对于王阿存来说,还真至于。
  这小子,可是一个被人欺负了,反手就把人眼睛射瞎了的人。锱铢必较,又一贯冷心冷面冷情,所以他懒得理会,实在再正常不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雪帽,在哪买的?还挺好看的,看着,挺暖和的。”
  “喂,喂,问你呢。”
  “你这个人。”
  再持续性输出了好几句话却得不到回应时,萧义明气得嘴都歪了。他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句:“真是粪……”
  算了,大过年的。
  “真是跟你那头驴一样,倔的可以。”
  不过,买了雪帽又不戴,这么大的雪,顶风冒雪而行,是不是有点脱了裤子放屁?
  “那什么。”
  萧义明抹了一把厚重的烦人的风雪,说:“新年胜意,事事如意。明年,明年不要这么倔了。”
  *
  李星遥回到家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紧了。
  屋舍树梢上,铺满了皑皑白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多瞧上几眼,眼睛还有点疼。
  摘了雪帽,将新买的东西一一奉上,赵光禄心中高兴,道:“我如今也是沾上我女儿的光了。”
  “可不是吗。”
  李愿娘端着热汤出来,给儿女各自递上一碗,又催促:“顶风冒雪回来,万一受了凉,快些喝了吧。”
  李星遥接过,说:“阿花走得慢,天又下雪,若不是为了等我,大兄便不会淋这么多的雪了。”
  她头上戴了雪帽,是以头上并没有沾上多少雪花。
  倒是赵临汾,好似一个雪人一样,头发上,肩膀上,皆是白的。
  “他行伍里来,行伍里去,这点风雪,不至于。”
  赵光禄拂落儿子身上雪花。
  一家人用过饭,忙忙碌碌,便到了傍晚。因是冬天,天暗的格外早。厚厚的雪花微微挡人的视线,门口忽然有人来。
  赵临汾前去开门,见是黎明一家三口。
  因知道,二舅舅一家要来自家守岁,他倒不惊讶。有些话,黎明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问,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淮阳王大军此次大捷,做得不错。”
  赵临汾便微微扯着嘴笑了笑。
  虽没说什么,可眉眼,却松快了许多。
  “阿姊阿姊!”
  灵鹊从后头冒出一个脑袋来,一股脑将手中东西塞到李星遥手中,李星遥低头看去,见是些干鱼,干鸡,蜜饯,还有干果。
  “你……”
  赵光禄有些吃惊,用眼神询问,二郎啊二郎,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又来了?
  眼角余光却瞥见,除了李星遥外,余下其他人,脸上并无一点意外之色,便明白了,全家所有人都知道,今日黎明要来家中吃年夜饭,只有他不知道。
  对,只有他。
  大家故意瞒着他。
  叹了口气,又觉得,今日这好日子,不适合叹气,慌忙又收了起来,道:“来就来,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带东西,我怎好上门?”
  黎明客客气气的,指着那专程带来的东西,又说:“原本,我们一家三口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就这么糊弄过去。赵郎君也知,往年我在外头守烽火,鲜少有回家团圆的时候。今年,虽得了闲,可家中毕竟人少。不瞒你说,方才,我远远地瞧见你们家烟囱里的烟,突然就有些羡慕。便不请自来,想着,若是你们不嫌弃的话,我们一家人,便与你们家一道过除夕了。”
  “不嫌弃,不嫌弃。”
  赵光禄连忙接话,心说,不嫌弃是假的。同样客套地笑了笑,他说:“黎郎君想与我们一道过除夕,我自是心中乐意。不知黎郎君酒量如何,一会儿,我们小酌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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