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小郎君却半回了身。他似是极为笃定,道:“用碎瓦,瓷片和泥土就行。”
  碎瓦。
  李星遥琢磨着两个字,想起,家中的确有好多碎瓦。
  可,“没有合适的土。”
  她将眼前的困境说了,又顺带着,把方才找土失败一事说了。
  本以为,小郎君会说,哪里哪里有合适的土,换个地方去找便是。哪知道,他却停下了步子,道:“看你脚下。”
  “看我脚下?”
  李星遥实在迷惑,倒也,稀里糊涂照做。
  脚下,固然是土地。
  可,定睛细看,竟是一片褐色的土地。那土,正是她正在寻找的,能用来做砖的一种土——半淋溶土!
  冲天喜意再度涌上心头,她比刚才看到小郎君走过来还要欢喜。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褐土?”
  问了一句,小郎君却转过了身。
  他对着阿嗔不知说了句什么,随后,阿嗔便撒开蹄子往前跑。看方向,似乎是去往通济坊。
  “我让它回去拿笸箩。”
  小郎君看似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李星遥立刻就呆住了。
  她回过味了,原来,最开始那句“跟着阿嗔走”,便是说,阿嗔能帮她找到合适的土。小郎君早知,她今日是来找土的。
  可是,拿笸箩?
  她有些不敢置信,驴能听得懂这么高级的人话吗?拿笸箩,驴……当真能做到?
  不想相信但又忍不住往驴离开的方向看,略等了一会儿,驴回来了。
  它嘴上,竟然真的叼着一个笸箩。
  那笸箩是家中日常所用,她认得的。
  “阿嗔……”
  她欲言又止。
  又欲言又止。
  好半天,才敢开了一句:“它可真聪明啊。”
  阿嗔将笸箩放在了地上,小郎君理所应当捡起笸箩,便欲蹲在地上,将褐土揽进去。
  李星遥忙示意他把笸箩递给自己。
  可,他还是那么倔强。
  不出声,也不给笸箩。
  没办法,李星遥只得跟着蹲下,往笸箩里揽土。
  秋天的风是轻轻的,带着微微的凉。半是黄半是绿的草在空中轻轻的摇晃,阿嗔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半躺在地上,一下一下,舔着自己的皮毛。
  四下里一阵安静。
  有喜鹊在二人身后停留。很快,又张开翅膀,飞走了。
  “你……”
  李星遥装了一会儿土,想起,他大病初愈。那位郎中说,要休养,少走动,便准备开口,让他去一旁歇着。
  才开了口,又想起,总是小郎君小郎君的叫着,这么久了,还不知他的名字呢。
  便主动问了一句:“不知小郎君叫什么名字?”
  “王阿存。”
  小郎君回说三个字,手上的动作不见停。
  李星遥偏过了头。
  她看着小郎君,心说,还以为,你不会回答呢。
  “你是长安人吗?”
  她没话找话。
  这次,小郎君没有回答。
  本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可过了很久很久,约莫是,阿嗔舔完皮毛在地上滚了两滚的功夫,又约莫是,鸟儿飞走了又飞回来的时长,他开了口:“我从晋阳来。”
  晋阳?
  李星遥努力搜寻这个地方,可是,却没有印象。
  她还想再问,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冒昧。小郎君摆明了并不想说话,方才回她这么多,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不想强人所难,也怕自己自讨没趣,她噤了声。
  因着二人通力协作,很快,满满一笸箩土就装满了。小郎君起了身,道:“先回去吧。”
  李星遥点头。
  土虽合适,但能不能烧制成功,还两说。这一笸箩土,先拿回去,回头再来挖点,当做试验品。
  她也起了身。
  小……王阿存端起那笸箩,轻唤:“阿嗔。”
  阿嗔便一跃而起,小跑着过来了。
  将笸箩放在驴身上,王阿存又作出离开的动作。
  李星遥忙跟上。
  二人还是和先前跟着驴找土时一样,一前一后,往回去走。
  不知走了多久,李星遥步子微微落后。
  她喘着气,不好意思出声让王阿存停一停,便只自己慢了步子。驴和王阿存,都走得很快。她虽能走路了,能走三万步以内的步数了,可一直走,一直加快速度走,她还是有些吃不消。
  抹一把脸上的汗,她扶着一棵树,歇气。
  王阿存的步子也停下来了,他好像意识到身后的人走得慢了,回过了头,问:“走不动了?”
  “嗯。”
  李星遥不好意思点点头,又说:“我身子不是太好,不能走太快。”
  想了想,又说:“不过没事的,我慢点走就行,你和阿嗔先回去,不用管我。”
  王阿存转过了头。
  他说:“土洒了。”
  嗯?
  李星遥睁大了眼,还以为,是让她帮着扶一扶阿嗔身上的笸箩。便叹一口气,认命上前,准备将笸箩扶了扶。
  可,手刚放在笸箩上,便听得:“坐上去。”
  “你……”
  她更震惊了。
  阿嗔大概听到了那话,当即表示抗议。只见它扭捏着身子,不高兴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又“嗷呜嗷呜”叫了两声。
  “阿嗔。”
  王阿存出了声。
  声音虽似碎玉珠子一样清脆,可那里头,却带着点安抚意味。
  阿嗔便不动了。
  一人一驴都等着她上去,李星遥瞠目结舌。张口,想说不用了,却见王阿存看着她。
  只是看着她。
  那样子,大有今日她若不上去,那他也不走了的架势。
  心下暗叹,她点兵点将,最后认命地上了驴。
  一只手扶着驴,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笸箩,她一颗心也绷得紧紧的。
  二人便这么沉默着出了坊门。
  才进通济坊,便见赵端午带着灵鹊跑来了。他一边跑一边骂:“死驴胆子倒大,竟然敢偷笸箩,真是岂有此理!”
  “阿兄。”
  李星遥忙唤,又将手里的笸箩抓紧了一些。
  “阿遥?”
  赵端午这才看到她。
  他目光落在王阿存身上,面上神色变了又变,似是疑惑,似是郁闷,又似是不高兴。总之,种种情绪交织,他绷着一张脸开了口,控诉道:“阿遥,你还敢骑这驴,你是不知道,这驴有多可恶,它竟然二话不说,叼起笸箩就走,简直欺人太甚!”
  “阿兄是来追笸箩的?”
  李星遥忙打断他的话。
  赵端午点头,“对啊。”
  又说:“不对,我是来追驴的,死驴跑得倒快,我竟然追不上。”
  说到追不上,目光忽然一顿。他看到了,那只笸箩。
  “这是……土?”
  赵端午盯着那笸箩里的土,实在疑惑,“阿遥你挖土干什么?”
  “烧砖啊。”
  李星遥赶紧提醒。
  赵端午想起来了,“差点忘了这茬。”
  烧砖是得用到土,阿遥出门前就说了,今日要去找合适的土。他被死驴气糊涂了,竟然忘了这茬。
  “阿遥,下来下来。”
  对驴没好气,他便催促李星遥快点下来。
  李星遥见他从始至终对王阿存不做理会,猜测二人可能起了小摩擦,便道:“阿兄,我刚才走不动,王家阿兄便让我骑着阿嗔回来。”
  一边说,一边乖乖下了驴。
  “王家阿兄?”
  赵端午眉心微微上挑,看着王阿存,问:“你姓王?”
  又问:“家中行几?”
  “并未行几。”
  王阿存平静回说。
  “姓王。”
  赵端午嘀咕这两个字,快速在心里过了一遍长安城里所有有名有姓的王姓人家。过完了,觉得都不像,便暂时将这茬撂在脑后,别扭的说了一句“多谢啊”,之后拿下笸箩,端着走了。
  走了两步,他又后悔了。
  回过身,将笸箩重新放回了驴身上。
  “有点重。”
  他尴尬丢下三个字。
  “阿姊阿姊,这土当真能烧成砖吗?”
  灵鹊总算等到自己可以说话的机会了,小家伙目前只对烧砖感兴趣,便牵着李星遥的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不知不觉间,一大一小走到了前头。反倒是王阿存,赵端午和驴,落在了后头。
  “你……你是哪里人啊?”
  赵端午犹豫了一下,还是别别扭扭问了一句。
  王阿存没有理会。
  他气坏了,干脆抬脚,加快步子走到了前头。
  回了通济坊,王阿存好似不觉得累,就地找了碎瓦片,又问:“你打算把窑建在何处?”
  “在……那里。”
  李星遥见他来真的,忙指着茭白田旁边一处空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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