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再见!”
  她说。
  再见。
  李星遥也说。
  再见,她与王蔷,一定会再见。
  王蔷的离开,宛如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涟漪散开后,一切归于平静。通济坊外,因胜业寺之事引起的风浪也逐渐平息。
  长安城各大佛寺,皆让人拿出了最好的木头,热火朝天的做起了榨油机。
  赵端午是个闲不住的,每日里,去外头打听了,便回来把最新的消息说与李星遥听。
  这日,李星遥坐在门口槐树下,用树枝子写写画画着什么。
  赵端午又刚从外头凑热闹回来,见她入了神,一跟头栽过来,开口便是:“阿遥,你又想出什么新点子了?”
  说着新点子,他往地上看去。
  本以为会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类似曲辕犁或者榨油机的东西,哪知道,那地上画着的却是,五只鸟。
  “你画五只鸟干什么?”
  他问李星遥。
  李星遥画画的动作一顿,叹气,“阿兄,这是驴,这是马,这是牛。”
  她明明画了两头驴,两匹马,一头牛,哪里是五只鸟。
  “那你画驴,马,牛干什么?”
  赵端午瞬间改口,他还弯腰凑近了些。看了一会儿,摸着下巴,恍然,“你该不会,想把这些畜牲买回来吧?”
  李星遥放下了树枝子。
  没否认。
  “我的确想买下来,两匹马,是给阿耶还有大兄的。但现在阿耶和大兄不在,也不知他们喜欢什么样的马,所以等他们回来后再买,也来得及。家中缺一头耕牛,我想买一头。还有,之前我便想买一头驴,这你是知道的。还有你,我想给你买头驴。”
  “买这些,要花很多钱的。”
  赵端午咂舌,再一次强调:“很多很多钱。那牛,可比驴贵多了,那马,也比驴贵。阿遥,你太舍得了吧?”
  “阿兄。”
  李星遥哭笑不得。
  她假装改口,“那,不买了。”
  “不是。”
  赵端午挠头,急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买。只是,“我心疼你的钱。”
  他作出一副财迷样子来。
  李星遥道:“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赚了该花就得花,家中有需要,又不是乱花。况且这次,我们赚的多呢,买几头畜牲,用不了多少钱。”
  当然,也不是用不了多少钱,而是,这点花费相对于总资产而言,绰绰有余。
  “那,行吧。”
  赵端午立刻被说服,想了想,他问:“除了买畜牲,剩下的钱,阿遥你想没想过,怎么办?”
  他本意是想问,要不要把那些钱藏起来。毕竟钱多了烫手,安全起见,还是挖个洞埋了。
  哪知道,李星遥想岔了。
  李星遥看着眼前的屋舍,随口道:“先前出门时,我曾留意过,城里稍微好一点的地段,小一点的房子,大概两百贯。我们家中人多,要想买个好一点的,大一点的,约莫需要五百贯。城北的更贵,要价更高,越靠近……”
  “阿遥!”
  还没说完便被赵端午打断了。赵端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该不会,想买屋舍吧?”
  赵端午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他痛心疾首。
  心跳如麻。
  以至于他跌坐在地上,身子都有些发软,“不行啊。”
  他强调:“我在这里出生长大,哪怕这里又小又破,也是生我养我的家,我才不要去别的地方。我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我一步都不会离开这里。”
  李星遥疑惑地看着他。
  他再次强调:“阿遥,我同你说,虽然你现在有了一大笔钱,可还是得俭省些,这屋舍,没必要买,就不要买。阿耶和大兄从军去了,我们要是搬走了,他们回来,可找不到我们。”
  “阿兄。”
  李星遥将他扶起来,实在哭笑不得:“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不过,“你的反应,好像有些太大了?”
  “有吗?”
  赵端午不承认。
  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脸,为自己澄清:“没有啊。阿遥,你想多了。我就是,怕你乱花钱而已。”
  “放心。”
  李星遥摇了摇头,“我只是展望一下未来,日后……”
  她没往下说。
  赵端午刚刚放下的心又要跳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只想将妹妹的可怕想法按死在今日。还没开口,便听得:“阿兄,你说,我到底要不要给阿娘买一头驴?”
  诶?
  赵端午到嘴的话一顿,又平滑转换:“你想给阿娘买驴?”
  “嗯。”
  李星遥点头。家中五口人,自然得面面俱到。她需要一头驴,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后,偷懒回来。而李愿娘,比她更需要一头驴。
  城北城南,距离本就远,李愿娘日日做活,鲜少得闲。若是她有一头驴,往返途中,就轻松的多。
  “我想给阿娘买一头驴,可又怕,阿娘做活的主家不让下面人骑驴,所以,有些拿不准主意。”
  “阿娘做活的主家。”
  赵端午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再抬头,“应该,没这么计较。”
  “不计较就好。”
  李星遥松一口气,想起,之前便想问李愿娘在何处做活,却一直没顾上问,便顺口问了:“阿兄,阿娘在何处当梳头娘子?”
  “阿娘……”
  赵端午咽下一口口水,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按照之前和李愿娘说好的,道:“在平阳公主府做活。平阳公主你知道吧,就是,秦王的阿姊,家在崇仁坊的那个。”
  话音落,眼角余光注意着妹妹的表情。
  却见……李星遥明显愣了一下。
  “原来阿娘竟是在平阳公主府做活。”
  李星遥意外极了,她的心也莫名加速跳动。
  回过神来,她暗忖,平阳公主智勇双全,其人有鸿鹄凌云之志,亦有万夫不当之勇。虽为女子,却一人抵万人。
  阿娘在她府上做活,她必不会苛待阿娘。之前阿娘说,吃食和野鸡都是主家给的,想来,公主府的确是个好去处。
  这差事,是一桩好差事。
  只是,她记得,平阳公主殁于武德六年。而今年,是武德五年。
  心突兀地一跳,她不自觉出了声:“平阳公主……”
  赵端午心头有点慌,忙问:“阿遥,怎么了?”
  她眉头蹙起了又舒展开,说没事。
  平阳公主明年就要殁了,这事,在史书上有明确记载。
  以前,她只觉这个名字遥远。心中虽存着,若是有机会,能看到对方,那么也不算枉费一场穿越的心思,可到底,身份云泥,她一心只顾着为生存计,并不做妄想。
  后来王蔷同她说,是平阳公主帮了她,她才能回到江淮。那一刻,她又觉得,这个人,好像没那么远。
  可,命运莫非是既定的?若人不能与天命抗衡,她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身为局外人,只有唏嘘。
  “阿娘……”
  她欲言又止,脸上瞧着,明显没有最开始说起买驴买屋舍那般开心。
  赵端午心里头更慌了,不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忙转移话题,指着那长得格外好的茭白,道:“阿遥,我发现了一件怪事。”
  见她仍是闷闷不乐,便加大了声音,道:“菰好像结出嫩芯了!”
  一言惊醒陷入沉思的人。
  李星遥回过神,又听得:“早晨本来想同你说的,结果打了个转,我给忘了。那兔子忒能跑,早晨我追它追到菰田,不小心被绊了一跤。起来时才发现,那菰的根部,好像真的结了嫩芯。是不是的,我也不敢确定,感觉是,你要不去看一看?”
  李星遥转头朝着菰田看去。
  她自然知道,那根部,的确是“嫩芯”。茭白正值孕茭期,其根部一日日露白,一日日膨大。她本打算,等茭白正式采收时,再同赵端午说。哪里想到,赵端午歪打正着,竟然自个发现了。
  心中有些雀跃,面上她做出惊讶的样子,道:“真的?”
  赵端午点头,说真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茭白田而去,赵端午迫不及待先下了田,指着一株茭白,道:“就是这株。”他还上手,就着最中间的部分,掰了一下。
  茭白根带叶子被掰了下来。
  “这好像的确是嫩芯。”
  李星遥有一种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了的满足感,虽回答的似是而非,可心中极为确定。她接过那茭白,将外头的壳扒了下来。
  只见里头白生生的,好似笋一样的“肉”,饱满,新鲜。轻轻掐一下,还能掐出些许水份来。
  “你说,这能吃吗?”
  赵端午有些拿不准。
  菰结嫩芯了,真个见鬼了。他以为,阿遥只是胡乱一说,他也没当回事,没真指望,其结出嫩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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