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田里,耕牛已经等着了。
钱庄头扶着犁,与耕牛一道往前走。未翻过的土地在犁头的前进中,被快速割开。
萧瑀没出声。
田垄上看热闹的农户眼睛随着那犁不住地往前移,黄三郎几个虽然先前已经亲手用曲辕犁耕过地,可此时见钱庄头下地,仍是不可抑制地赞了出来:“好快的速度!”
“是啊,这犁用着是真不累人。”
“我瞧上了这副犁。”
众人七嘴八舌,又飞快地议论起来。
萧瑀看了一会儿,便发话,让钱庄头上来。
等钱庄头上来了,他人看着星遥,手却朝着水碓磨坊旁边蒸胡麻的屋子一指,道:“李小娘子,还请随我来。”
李星遥依言。
心中却有些着急。
方才赵端午突然肚子疼,同她说过后,便去林子里方便了。可,过了这么久了,人还不见回来。
一边跟着萧瑀往屋子里走,另一边,她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可,找了半天,还是没看到赵端午的身影。
前头萧瑀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屋子,没办法,她只得按下心中的焦急,跟着进了屋子。
屋子里,倒还算整洁。
萧瑀坐下,又招呼她坐。等她坐下,萧瑀道:“这曲辕犁,可是你阿兄所做?”
“非也。”
李星遥摇头。
她知道,萧瑀并不知道犁是谁做的,只是想当然以为,是赵端午做的,便腼腆笑了笑,道:“图是我画的,东西,却是我阿兄做的。”
她没明说是哪个阿兄。
来田庄之前,李愿娘和赵光禄特意同她说了,若萧瑀问起,便说,图是她随便画的。因家里人疼惜她,便按照图随手试了试,哪知道,竟有意外之喜。
李愿娘还说了,萧瑀怕是不知他们家具体情况,若是问起,不必多说,只让对方知晓,这曲辕犁不过随手偶得罢了。
知李愿娘仍不放心,不想与萧家这样的官宦人家扯上关系,她自是应了。
此时见萧瑀面有疑惑,便道:“我年岁小,平日里在家中闲着无聊,便爱蹲在地上写写画画。因家里人疼惜我,便把我画的东西做出来了,倒没想到,竟有这样一番境遇。”
“没想到,这曲辕犁竟然来自你的画。”
萧瑀有些惊讶,回了一句,又由衷赞道:“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巧思,果然还是后生可畏。你家人疼惜你,这是好事。相亲相爱,家风如此,又何愁,不兴旺发达?”
“萧仆射客气了。”
李星遥假作不好意思。
萧瑀也没继续往下说,他话锋一转,突然问起了前几日之事:“我听说,前几天,你和你阿兄,来过我家田庄?”
李星遥点头。
萧瑀又道:“田庄里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那王大郎不是个好的,他仗着是我萧家旧人,说话做事没个轻重。我亦气他自作主张,已经拿下了他的差事,让他自寻出路去了。”
李星遥睫毛一动。
方才看到钱庄头时,她便猜到,王庄头被人换掉了。此时萧瑀直白的说出来,心知对方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起身,忙道:“萧仆射赏罚分明,我与阿兄,心悦诚服。”
“我啊,不是为了让你们心悦诚服才来的。”
萧瑀笑了,笑完,又重提曲辕犁。
“方才我提起曲辕犁,想必李小娘子心中已经有数了,那我便不拐弯抹角了。李小娘子,若我想同你买下这一副犁,不知,你可愿意?”
“萧仆射开了口,我自是无有不应的,只是。”
李星遥顿了一下。
第16章 粟麦
“只是,这副犁,我却是不愿的。这副犁,是我阿兄亲手所做,我不愿转手他人。若是萧仆射愿意,我愿将犁的做法倾囊相授,且分文不取。”
李星遥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手上的曲辕犁,是赵临汾特意给她做的。也是赵临汾,说动了李愿娘,允许她继续种茭白。
纵然李愿娘不说,可她事后细想,恰是在赵临汾回来后,李愿娘才改了主意。推测此事应是赵临汾从中说和了,她便记在了心里。
萧瑀道:“分文不取?”
又说:“你是说,你愿意无所保留将曲辕犁的做法告诉我?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家中贫苦,纵有几分薄田,却也无法养活一家人。天底下,贫苦的人大抵都如此。有了曲辕犁,我们的日子虽不一定好过,可至少,我们耕田的时候,不会再像从前那么累。”
李星遥说出了一番“肺腑之言”。
虽一开始,是有演戏的成分。可话到最后,她自己也在心中感慨:农具的革新,会为天下人带来福祉。她虽有私心,但,但愿此次的有意为之,能顺道为天下人带来福祉。
她神色平静,面容真挚,萧瑀看在眼里,颇有几分动容。
萧瑀自觉,自己出身兰陵萧氏,未曾尝过人间疾苦。可此时此刻,听了眼前这小娘子的一番话,心中竟生出些感慨来。
他道:“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地,属实难得。可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若。”
想了想,“我送你几袋粟和麦吧。你需要脱壳或者碾磨的时候,便送来萧家磨坊,我同样分文不取。”
李星遥忙谢过。
这于她而言,倒是意外之喜了。
萧瑀又道:“你也知,我身为尚书省的仆射,管天下杂事。如今得了这曲辕犁,定然不会藏私。可要将曲辕犁推向全国,还需圣人的允准。”
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明日,我打算进宫,将此物献于圣人。所以,李小娘子,还请告知我,你的名字。如此,圣人问起,我也好如实相告。”
李星遥抬眸,本想说不必。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她道:“长安李娘子。”
萧瑀愣了一下,随后抚掌,大赞:“李小娘子心思通透,又不慕名利,高风亮节,倒叫我自愧不如!”
……
从屋子里出来,李星遥心中大定。
叫田间的风一吹,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赵端午好像消失了很久?
这厢她细细寻找着赵端午的身影,那厢赵端午却轻手轻脚走到了那间蒸胡麻屋子的后头。
他一巴掌拍在正一门心思偷听的萧义明肩头。
萧义明一个踉跄,险些叫出声来。
赵端午忙捂住他的嘴巴,奇道:“你怎么又来了?”
“这是我家的田庄。”
萧义明翻白眼。言下之意,我家的地盘,我想来就来。
话音落,怕赵端午又拍他,连忙又道:“不得了了,我刚才偷听到了一个秘密。”
“是阿遥要把曲辕犁送给你阿耶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
萧义明眨眨眼,有些惊讶,“不是吧,你们早有预谋?赵端午,你疯了?你难道,就不害怕吗?”
不对啊,若是不害怕,刚才自家阿耶来了,为何要用肚子疼的借口溜走?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问赵端午。
赵端午叹气,“你没听到阿遥说吗,天底下,贫苦的人大抵都如此。我家中贫苦,送上曲辕犁,当然是为了换粮食。不过,话又说回来,萧大头,你不觉得,你阿耶给的粟和麦有点少吗?”
“这还少?”
萧义明一脸震惊,刚才自家阿耶说的可是“几袋粟和麦”。几袋啊,长安城里,有几个“贫苦人家”能吃得起麦的。
“你不想说,我也不为难你。可我得提醒你一句,赵端午,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外祖父心血来潮,点名让你兄妹两个进宫,该怎么办?”
“不会的。”
赵端午却极为笃定。
早在他接受了自家阿娘同意阿遥将曲辕犁献给萧瑀的事实时,他就想过了这茬。
献曲辕犁,是大功劳。旁的帝王或许会心血来潮,看到一样新的农具,便想着把做农具的人叫到跟前,问几句。
自家外祖父,却是不会的。
自家外祖父,那是谁啊。
那可是一向自诩出身高贵,连刘邦都看不起,成日里只愿意和裴寂等一帮同样出身高贵的老臣玩乐清谈的“清高”之人。
清高之人,又怎会将自己和阿遥这样的平民看在眼里?
既不看在眼里,便不会叫自己兄妹两个进宫。
“你就放心吧,这事,我心里有数。”
他安慰了萧义明一句。
萧义明撇嘴,“算了,我也不问了。你赶紧走吧,再不出去,你妹妹找不到你,鬼知道会出什么事。”
催了一回,又道:“放心,我会帮你拖住我阿耶的。”
话音落,身子一闪,便灵活的从后门挤了进去。赵端午心神一松,也从屋子后头闪了出去。
李星遥正找他找的着急,见他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忙问:“阿兄刚才,可是又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