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季泠想不到这些为什么会让人烦，于是那些关于让她燥热的温度、让她烦躁难以集中注意力的噪声，一瞬便远去，成了飘扬的国旗、开阔的操场、树下的荫凉。
“为什么呢？”她想不通，便不求甚解却求知若渴地问着。
裴之一也重复：“为什么呢。”
沉默再一次随风飘来。
而等这一阵风再次离去时，裴之一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我们高三了。”
高三了，学业压力变大、未来道路迷茫？
季泠能想到这些。
裴之一说：“最后一年。”
又是冲破所有既定答案的回复。
风吹过，云被吹过来，月亮被挡住。
季泠放轻呼吸，恍然明悟，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末了笑叹：“我以为你真的很烦他们。”
裴之一答：“真的烦啊，一天两天吵死了。”
季泠想问那为什么会这么不舍呢？不舍到还有一年，就已经提前开始怀念。
思绪一转，她也从裴之一那习得了些超脱现实的洁白，这洁白让她神思轻盈，得以勘破迷雾。
“舍不得高中这段时光吗？”
裴之一其实早有答案。
“……差不多。”
季泠偏头看她，俯首亲吻她的侧脸，裴之一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她只是笑。
于是那清泠泠的目光也沾染了几分暖融融的笑意，裴之一唇角也提起了吝啬的弧度。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季泠觉得自己以后也会怀念，但大概不会有裴之一反应这么大。
“一年后啊，到时候就进大学了，大学时光。”她随口说。
是的，高中过去，大学到来，大学过去，新的生活也会接踵而至。
时光从来都是无缝衔接的连续函数，并不存在离散的点。
裴之一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仰头看昏沉沉的天。
“是。”
还是得向前看。
她稍稍偏头，偷偷看季泠。
收回视线的同时敛眸，而敛眸的同时，大概是笑了一下的。
她同桌是一个往前看的人，她得向她学习。
季泠并不知道她在对裴之一的心思心驰神往时，裴之一也对她的想法心驰神往。
她忽然想起来，问：“那你当时看我也会难受吗？就对倪妍一样。”
裴之一不假思索答：“肯定不一样啊，你是你，她是她。”
但季泠觉得是一样的，如果裴之一能帮倪妍，她一定会帮的，就像当时帮自己一样。
她这么觉得，“有什么区别吗？”
裴之一给了她一个“还用问吗”的眼神，“我可不会跟她一起上天台。”
这倒是。季泠心里高兴，高兴着高兴着想起正事，“我说当时，咱们刚见面的时候。”
“那也不一样。”裴之一仍答得毫不犹豫。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看见谁都上去帮两手啊？那我可真闲。你当时那是……”
答得毫不犹豫，收得戛然而止。
“嗯？”季泠好奇：“我当时怎么了？”
裴之一斟酌了会儿措辞，最后说：“你当时看起来就不怎么需要别人帮。”
这倒是，季泠就那样过了半年了，当时也不觉得有多痛苦，总觉得自己还能承受。
但……
“不需要帮的你来帮？”季泠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很明显需要人帮忙的，你就不帮了啊？”
“嗯，对。”裴之一大大方方说。
季泠想起她们出去旅游时，裴之一丢在凉亭里的现金。
事实分明与她的陈述不相吻合。
可她对于倪妍的态度和当时对于自己的态度又的确如此。
她再次对这些轻盈而洁白的、细雪般的事物和想法感到心驰神往。
“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不知不觉间，裴之一语气轻快了些，自顾自念叨着：“可能因为你好看吧。”
季泠成功被哄到了，她笑着凑过去，和她在月光下亲吻。
风又来，云散开，月光出现。
到底是因为什么？季泠没继续追问。
她不问，裴之一才说得出口。
“真就是因为你当时不需要帮忙，我才多管闲事的。”
当时的季泠看起来那么强大，却又处于那样的境况。
她知道这种人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她们自己就能坚定不移地向前走，不受外界纷扰。
季泠笑意浅淡了些，“其实……现在想想，也没有表现得那么淡定。”
她转头对裴之一认真道：“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或者说轻松，自以为能承受住，和实际上需要承受根本是两码事。”
嗓音放轻，她道：“我当时觉得你简直就是救世主。”
裴之一偏开脑袋，哼笑。
也许她当时就是因为洞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去帮忙的吧。就像她今天说来就来的情绪一样，自己还没察觉到，那些想法就已经深埋心底，推动她做出行动了。
谁知道呢。
“少吹我。”她挪开，季泠就凑上来，她再推开季泠的脸同她玩闹。
玩了一阵，季泠问她：“那你想帮倪妍吗？”
“没这爱好，而且我也帮不上人家。”裴之一懒洋洋回答。
“因果顺序反了吧？”季泠弯弯眼睛，戳穿她。
明明是因为帮不上所以才不去，所以才会难受。
她同桌很容易被环境影响，她知道的。
天气不好都能让她心情不好，更别说看到别人处于大暴雨天。
裴之一想解释，张嘴又觉得言语太无力，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干脆不理她了。
季泠锲而不舍去逗她，最后裴之一翻个白眼懒得理幼稚鬼。
她也不失望，拽着裴之一的手傻笑。
裴之一于是再次翻了个白眼。
在天台待了得有一个小时，她们才准备下去。
季泠在后面关门，试图让门栓同学恢复生前的模样。
裴之一在楼梯间等她。
“咔哒——”门栓扣上的一瞬间，季泠衣摆里忽然钻进去一只手，又是捏又是挠的。
——分明就是不久前她对裴之一做的事。
而裴之一当时的反应是：轻蔑一笑。仿佛她才不屑于做这些幼稚的三岁小孩儿的举动。
她愣怔回头，裴之一已经跑远了。
月光彻底被挡在门外，笑意则转瞬蔓上眉梢。
第69章
高三上期末考结束，三天后回学校拿成绩单，然后就可以回家过寒假了。
但林老师要召开一次家长会，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成绩单在教室里，家长们则暂且在教室外等待。
原本看成绩就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而现在家长们就跟他们隔着一扇窗户，那视线简直如芒在背。
裴之一无感，等嗷嗷叫看成绩的猴群散开，才慢悠悠踱步过去。
她倒不急着找自己，而是从上往下挨个看过去。
没办法，她认识的那几位都名列前茅。
班级第一，尹启媛，六百七十九分，年级第一。
班级第二，倪妍，六百七十五分，年级第二。
班级第三，季泠，六百六十九分，年级第三。
……
班级第十三，裴之一，六百二十七分，年级第三十。
……
班级第二十七，谢茗，五百六十分，年级第六十七。
……
北城一中的分班是按成绩来的，一班二班是实验班，一个班四十多号人，几乎垄断了年级前九十。
在捕捉到谢茗的名字后，她的视线重新上抬，落在季泠的名字上，顿了顿，又放到“倪妍”二字之上。
距离月考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当时偶然听到的那场争吵已经快要忘怀。
见这二字高居榜首，那时的听闻忽然又抖散覆盖的尘土，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看了两秒，她转身回位置上。
九点五十分了，十点整家长会开始，学生们要在五十五分前离开教室。
旁边的季泠咳嗽一声，她把水杯递给她。
“生病了没发挥好很正常。”她说。
季泠又咳嗽了一声，喝完水后拉上口罩，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嗯，我知道。”
她们收拾好东西往外面走，陈巧守在门口，见裴之一露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脑袋上套了一个东西。
裴之一：“……？”
她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某个软乎乎的东西摁住了。
是个毛茸茸的帽子，还带一对可爱的兔耳朵。
裴之一刚扒开挡眼睛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就见陈巧笑眯眯说：“天冷，带着吧。”
一堆人看着，裴之一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多嘴多舌，斜她一眼默许了。
家长们进入教室，学生们则被放出笼子，可以撒欢迈进寒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