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哎哟——囡囡啊,你今天是咋了,脾气这么大,我这个老腰差点没架住你。”
  她接过我递来的水杯,目光却寸步不离地守在喻舟晚身上,喻舟晚只不过是站起来,她立马着急地又要起身,生怕动作慢了一步喻舟晚就开门走了。
  “你歇着吧,我来炒菜就行。”不想被她问起和喻舟晚之间的事,我找理由脱身。
  “你小丫头哪会做饭啊,你等会儿,我缓两分钟就行。”姥姥连连摇头。
  “我之前去国外上课都是自己做饭的,”我卷起袖子,“还有什么菜要弄吗?”
  “哪行的,你这才刚回家。”
  “奶奶你就歇着吧,养养腰,”我晃她的胳膊,做作地撒娇磨她要她答应,“我长这么大还没给你做过饭呢,你尝尝我的手艺咋样,我室友都说好吃。”
  “好……我们囡囡是真长大了,那姥姥今天就等你下厨。”
  我理了理头发,洗了把脸,算是整理心情,关上厨房门,把烦恼事挡在外边。
  按照再熟悉不过的流程洗锅备菜,我打开冰箱冷藏翻出早上买的新鲜肉丝,还有土豆、胡萝卜和蒜头。
  我正费力地剁鸡骨,身后的玻璃门忽然被拉开。
  余光瞥见是喻舟晚,我装作没发现,刀在砧板上剁得砰砰响,不太锋利的边沿一次次地砸下来。
  喻舟晚自顾自地倒了杯热水,她落下来的影子顿了两秒,似乎是停下来看了眼,又出去了。
  姥姥休息了不大会儿,腰不那么疼了,抢过我手里的锅铲,要我去把柜子上的零食拿下来吃了,顺便替她检查一下手机,刚买了没两年,总是一卡一卡的看不了视频。
  我抱着饼干盒从客厅里出来,喻舟晚依旧低着头坐在原来的位置,我把盒子放下来,她起身去倒垃圾,我们都假装没看见对方。
  然后喻舟晚又坐了回去,直到姥姥解开围裙招呼来吃饭,她木木地应好,才起身坐到餐桌前。
  我不想再被当成闹脾气的小孩被姥姥叨叨劝和,因此懒得再和喻舟晚刻意避嫌。
  我俩同时拉动同一侧的椅子,喻舟晚的手停顿一瞬,我端着碗毫不避讳地坐下,她也跟着坐下,两人低头吃饭不吭声。
  “来,囡囡,”姥姥迫不及待地给我夹了一块肉,“别光吃白饭啊,多吃点肉,还有你自己切的土豆丝,多漂亮啊,比我这个做了几十年饭的老厨子切的都好看呢。”
  “好。”
  “晚晚也吃点,”姥姥看出了喻舟晚的不自在和别扭,又给她夹菜,“囡囡这孩子今天不知道为啥火气大,你做姐姐的,别生气了,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
  “嗯。”
  喻舟晚的头发垂下来,我不着痕迹飞快地斜扫了她一眼,没看到她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
  “这才对么,你们姐妹俩不是好久没见了么,这不该是先坐下好好聊聊,哪有一见面就吵的,亲生的姐妹,有啥过不去的深仇大恨啊。”
  “她什么时候来的?”我问姥姥。
  “没两天……哦不对,有两天了,”姥姥稀里糊涂地算了算,没记明白,“前儿几天我下楼逛公园碰到她的,晚晚是吧,我真记不得是哪天了……”
  喻舟晚没回应。
  “我一眼就觉得这个姑娘跟我们囡囡长得真像啊,一问果然就是你之前经常跟我提的那个小姑娘。正好她家里人不管,放假也没地方去,我说来我这儿住两天也没啥,你舅舅舅妈临过年了又得值班,我个老太婆守在家又没人说话。”
  说罢,她爬满皱纹的眼睛在我和喻舟晚身上来回扫射,“唉,真是亲生的姐妹啊,这要站一块儿,谁都能认出来是一家人,是吧晚晚?”
  喻舟晚迟疑了许久才嗯了声。
  我撇嘴,不知道喻舟晚给小老太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她左一个“亲姐妹”右一个“好姐妹”的,怎么听怎么别扭。
  “晚晚帮我把那个勺儿转过来,我给你妹妹盛点老鹅汤,你珊珊阿姨家养的老鹅,比外面买的香多了。”
  “我来盛吧。”喻舟晚站起身。
  我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无意转头,和她的视线对上,发现她的眉弓上有一道小小的长条形血痂,便盯着多看了几秒才挪开。
  “哪有什么亲不亲的……”我心里犯嘀咕,嘴上没把住,不小心说了出来。
  “囡囡你说啥?”
  “没什么。”
  我忍不住感叹这个老太太真是老糊涂。
  再怎么说,喻舟晚和亲妈和她的女儿都是为了婚姻撕扯了一辈子的敌对关系,怎么还把对方的女儿请到家里住下了。
  这么想着,又不免得心疼姥姥,她太孤独了,大部分时候都缩在家看肥皂剧一看一整天,偶尔出去散步买菜都没人陪,难得有个人说说话,对她来说就足够了,身份关系什么的或许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况且是我之前说过几次喻舟晚的“好”,她才肯放心地接纳她。
  “待会吃过饭你俩好好聊聊吧,有什么话赶紧说开,姐姐妹妹哪有隔夜仇的呢?”
  如果只是因为姐妹的身份就好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大不了撕破脸不干——能闹到这种地步,相信姥姥肯定会站在我这方。
  难就难我讨厌喻舟晚这件事在无法开诚布公地挑明。
  尽管桌上的菜肴可口,这顿饭我依然吃得甚至乏味。
  姐妹关系是我和喻舟晚之间割不断的身份,然而作为我生物学上的姐姐,喻舟晚的身体里与我相同一半的基因来自那位下贱至极的“父”,另外一半则来着杀死我母亲的人,两种极致的罪恶下却诞生了这个与我缱绻暧昧的人,粘念的亲昵与腐臭的怨恨在同一具身体里交融。
  “好。”
  “这才对嘛……”她走到身后,把我和喻舟晚的两只手拉起来叠在一起。
  她的手指摸上去有些凉,手心潮湿而温暖,在我的手背上留下余温。
  我没有立刻忤逆她老人家的心情,只是在饭后说要帮忙洗碗,去厨房把手放在水龙头下用凉水冲。
  “囡囡啊,”姥姥轻手轻脚地关上厨房门,凑到我身边,帮我把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取下头上的发夹夹好散乱的碎发,“有啥心事不能跟奶奶说的?”
  “没有啊。”
  “是不是晚晚这个丫头做了啥事儿啊,你偷偷告诉奶奶,奶奶不往外讲呢。”
  “没啊,她能有啥问题,不挺好的,”我搓筷子,“有人陪你说话解闷,挺好的。”
  “唉,奶奶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宝贝外孙女,哪能偏心别人呢。”
  哦,小老太太以为我小孩儿心性发作争宠呢。
  “我知道的,”我迅速甩干碗筷晾好,“你喜欢就行。”
  “哪能我喜欢啊,要是囡囡不高兴见,那就是天上的仙女儿来作伴奶奶也不要的。”她凑到我耳边说悄悄话,吹得我脖子痒痒的,忍不住发笑。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拿了快递寄来的衣服被子,走进卧室就看到喻舟晚正从阳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浇花的小铁壶。
  我嚼了嚼这句话仔细品味,愈发觉得自己像个从姥姥那儿讨了宠爱得势的小公鸡,居高临下地给别人发难。
  喻舟晚的确是听到我在跟她说话了,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当我不存在径直走过去。
  “下雨了。”她把浇花的水壶和园艺剪子放到一块儿,转头望向阳台的玻璃窗外,自言自语道。
  刚回来的路上还没下呢。
  我趴着窗台朝外看,水泥地上攒了连片的水坑,雨下得还不小,被风吹得在半空中胡乱飞,惹得稀稀落落撑伞的行人缩脖子走。
  我回头,没见喻舟晚,在家里慢悠悠晃了一圈,最后在厨房的水池边看到她正在择菜。
  “你妈妈前几天还问我你在哪里。”我靠着门框,斜叉的手指在胸前无意识地绕动。
  喻舟晚手上的动作放慢了几秒,顷刻又恢复正常。
  “嗯,”水流哗哗响,不留心,她说话的声音就被盖过去了,“没事,我过两天就走。”
  “我舅妈他们见过你了没?”
  “还没,”她抬头,仔细回想,“她说他们不怎么回来的。”
  我努力回想三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细节,在那么手忙脚乱的情况下,舅妈会不会记得喻舟晚的脸呢?
  应该是会的吧。
  “你来几天了啊?”
  “周一,在路上碰到你奶奶的。”
  我想你自己是没地方住不成,琢磨了一下好像真没撒谎,临州的家回不去,她在外面估计是没租房子,的确是没地方去。
  “你晚上睡哪?”
  主卧是给舅妈他们的,次卧给姥姥,床还不算太小,我和她挤一张,然后就没多的房间了。
  “睡客厅,沙发上。”
  喻舟晚放下沥水的塑料篮,甩甩手要往外走。厨房很小,她转过身迈半步,两个人险些迎面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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