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在陌生人面前我顿时为自己胡乱躺倒的姿态感到尴尬,腾的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坐好。
  “anna还说给我们准备了钢绳加固的帐篷,防止那边有homeless会偷钱包和电子设备。”喻舟晚和anna聊完了才重新转过脸和我说话。
  “嗯,希望你玩的开心吧……”我越说越含糊和小声,故意将手机往上举,只给她看到一个挂满碎发的额头,是没理由赌气和逃避的成分。
  “格拉斯哥经常有露天演出,街头艺术表演,之后如果你来,我可以带你去看。”
  没等我说好,她又看向镜头外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和anna说完话之后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转很多。
  没等我开口答应,她那里爆发出一群人说话的嘈杂,于是我的那个“好”字被淹没在语言不通的欢呼里。
  喻舟晚无奈地苦笑:“anna说邀请了朋友来开派对。”
  “那你要不要去玩?”
  “没什么力气呢,而且我不知道游戏规则,有些词语太‘专业’了。”她把镜头转向一大群围着满桌的零食欢呼的女孩子们。
  “姐姐。”我喊她,“把耳机戴上。”
  “嗯?”
  “我有很想你。”
  我不是故意要把自己的声音压低,而是没有底气清晰地说出这句话。
  “明明是你和我说,想要的时候会主动找我的。”
  喻舟晚低头不说话,她碗里的麦片已经完全泡发了,手里的金属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
  “隔音不太好,而且anna她俩经常来和我一起聊天。”不知道是她说话的声音太轻,亦或者是那里太吵,和我房间的安静相对比,形成人类的听觉的两种极端。
  “你什么时候搬出来住?”我尽量让我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烦躁。
  和石云雅说话,做好了不被她情绪干扰的完全准备,无论对方表现得愤怒或鄙夷,我都会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可现在明明在跟喻舟晚正常聊天,头脑被乱跳的负面情绪挤满,原先计划是要给喻舟晚“表达”些什么的,通过贫瘠的网线信号,现在忍住不倾倒情绪垃圾,就已经废了不少心力。
  “暂时好像不太行,不过……”灯忽然被开派对的女孩们熄灭了,于是她换了个位置坐,“anna和盛老师有和我一起筛选合适的留学生合租公寓,应该很快就可以考虑搬出去了。”
  “公寓是一个人住的还是合租的?”
  “应该是合租的,我联系了几个附近院校的留学生,格拉校区附近的单人公寓价格实在是太高了,况且单人行动容易被一些racist盯上,会很麻烦。”
  镜头忽然晃动了一下,随即陷入一片黑暗,我听到几个女孩子邀请她参加派对。
  我看不清喻舟晚的脸,听回应的语气却听出了迫切想参与其中期待,不过生病的人体力不允许,于是她们允许喻舟晚在沙发上坐下来旁听狂欢的热潮。
  我以为喻舟晚是孤傲的,是时常顾影自怜游离在人群外的,是心甘情愿独身栖息的。
  对她有许许多多的误解。
  “你想加入他们吗?”
  此刻不该是以互相沉默回应的。
  如果我想以合格的partner的身份和她说话,我应该站在旁边和她端着同一碗化烂了的麦片;如果我以妹妹的身份和她交流,我该谈论十分钟前我与她亲爱的妈妈险些吵了一架,并且为了自己能替她驳回家里权力最高的领导者而翘尾巴。
  此时我处在两者之间。
  既要又要的人终归是不能自洽。
  我告诉喻舟晚我在她的房间里,然后又说我脱掉了全部的衣物,在朝下的摄像头里是一片黑色的未知。
  我告诉她:我打开了你的衣柜。
  然后我听到喻舟晚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衣柜的玻璃门倒映出披头散发的赤裸身形。
  换上她的衣服,正式的西装外套和裙子。
  我会掐着手指头从七月十日开始,每一天都重新数,这是第二十五天,不满一个月,属于她的味道像是失去宿主的寄生虫,在不断流失养分中等待彻底风干,得让整个人都埋在其中才能尽可能地减少浪费。
  可惜人不是嗅觉器官长在皮肤上的昆虫,即使我把她的衣服全都扔出来蜷缩其中,嗅觉已然能在违背心理意愿的生理本能里逐渐适应了,满足感毫不留情地退潮,留下身下某粒衣服扣子硌人的钝痛。
  堂而皇之地亵渎她的气味。
  “不许把耳机摘掉,好好听哦。”
  第39章
  “你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我幻听她慌乱不安的心跳,喧杂的人声和流行乐是多么欢快而伟大的背景板,看不清某个具体的人在做什么,在狂欢舞蹈或发呆神游,都不重要,即使你因为耳机里的声音燥热不安,这也不重要。
  然而见不得光的暗流和外界的喧嚣只隔了薄薄的一层泡沫,随时都会被外界的误碰撞个粉碎,把脆弱的内脏撕碎暴露出来,给伦理道德去恣肆践踏。
  我听到喻舟晚的快速奔跑的脚步声。
  她重重关上门,砰的一声。世界归于寂静。
  喘息蓦然变得放肆,似乎是缺氧了才大口呼气吸气,尾音拖着细弱的哭腔。
  我试着更加粗暴地对待自己。
  “你会在派对上玩得开心吗,和别人一起?”
  我诱导喻舟晚说出这个烂问题的答案。对自己的恶劣心知肚明,不是要她想说是或否,而是挑衅似的要把她从人群中剥离出来。
  “姐姐,告诉我吧。”我吃吃地笑,有些得意了,把每个字喂给她,“我猜,你的脸和耳朵都很烫对吧?”
  我翻了个身,喻舟晚始终不回答我,隐隐有些扫兴,“姐——姐——”我故意扯着每个字的尾巴。
  “嘿,里面有人吗?”
  不是敲门而是直接砸门,我有些讨厌这些人了。
  “嘘……姐姐,不要说话,继续,好不好?”
  喻舟晚深呼吸之后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含糊地回应说好。
  “jade,亲爱的,你怎么一直在里面,没事吧?”喻舟晚没有回应,anna更加用力的敲门,“需要我们帮忙吗?”
  “没事的,我很好,”喻舟晚用镇定的语气回答她,“我只是在打电话。”
  “哦,抱歉,我看你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发现她没事,anna担忧的语气转为欢快,“是嗓子又不舒服了吗,听上去有点哑哑的。如果你需要,药在洗手间柜子的第二层,我贴了中文标签。”
  “我知道了。”
  “那你快点哦。”
  喻舟晚打开水龙头,呲呲的水声溅到我的耳朵里。
  “姐姐?”
  她久久的不出声,直觉让我不仅是心生担忧。
  “你怎么啦?”我问她。
  屏住呼吸,我听到水声掩盖下的抽噎。
  我问她怎么了,喻舟晚却拒绝回答任何一个字,愈发止不住地难以自控地放声哭泣,一次又一次的追问之下,她变得无助孩童那般发泄莫大的委屈。
  面前似乎出现了她被泪水布满的面孔,一双哭红的眼睛安静又怨恨地盯着我。
  “喻可意……”喻舟晚喊我的名字,我向着空气伸出手,无法付出任何行动,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不……不要了……不能这样……”
  “嗯?不要什么?”
  我还沉浸在陡然的情绪滑坡里,想不明白负面抵触为什么来得如此突然,甚至没办法组织词汇去安慰和哄劝,“姐姐?”
  “喻可意,我不要!”
  不是深思熟虑后的严词拒绝,更像是出自本能的反抗和厌恶。
  “姐姐?……”
  我下意识地要刨根问底逼她说出抗拒的缘由,随即又心生不快要兴师问罪一番,话到嘴边又觉得不该如此冰冷,是该先说些什么安慰的才对。
  她借着吵闹的水流掩盖哭泣,我倏地又意识到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本能的心虚,不敢开口,静静地聆听她全程的崩溃,笨拙而愚蠢一次又一次试探喊她姐姐。
  我不再说话了。
  anna和朋友们担忧地询问她出了什么事,我听着不熟悉的语言,在一片混乱里过了许久,才等来对方主动挂断通话的界面。
  我没办法整理自己的心情,我在很努力的思考,锲而不舍地梳理她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可以产生情绪波动的契机,用力过猛直到浑身筋疲力竭,才允许自己沉默下去。
  我问喻舟晚说,你要吗。
  她犹豫了许久,像是为了取悦我才勉强同意,又在清醒之后被现实拽回去,告诉她——喻舟晚,你不必再如此了。
  新生活里塞满了许多漂亮的羽毛,笼子外是没有鸟儿可以拒绝的自由,她日夜想要的想疯了的东西,还有迎接她的同类。
  那我是谁呢?
  我是她笼子里枷锁的一部分,因为我的贪心,让她在新世界里险些又失格滑落悬崖,从而坠入原来的噩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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