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这不是吃顿饭的事,绳子可以看做修行的樊篱,我境界未到,走出去显得太过刻意,老人家也许会高兴,贫僧更不用饿肚子,可假的就是假的,有何益处?”
  他知道,这对自己的境界没有丝毫的帮助,甚至还会产生阻碍,因为那是骗人。所以,如果换种情况,也许大不相同,但只能怪老和尚不了解自己的弟子,手段有些着急了,让缘行察觉了他的用意。
  “你不是死板的人啊?否则也不会有舍戒破戒之举,这回怎么这么执拗?一定要与自己师父对着干?”金蝉再问。
  “那时贫僧虽然破戒,但心中的规矩未破,什么果报自受便是。可看到怀真后,贫僧明白,早晚一日也会达到他那种高度,若不谨慎,害人害己。至少目前,贫僧只感觉绳子里非常安全。怕自己今日为了填饱肚子做出违心之举,明日会为了达到目的,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迈过绳子容易,破了修行的樊篱难;吃到午饭容易,让心安定难。师父这么做,错了。”
  “你可以尝试逼一下自己,也许迈出去会是另一番风景。”
  “贫僧尝试了,用了三天时间,依旧迈不出去。这次受罚,是场修行,既是修行,何不直面本心?”
  “如果你师父真急了,不给你饭吃呢?”
  “那贫僧宁愿饿死。”缘行突然垂眸合十,心中回了这么一句。
  正在内心交谈着,善铭小沙弥依旧捧着瓦钵远远过来,与前几日不同的是,这次他一步跨过绳子,将瓦钵递给微笑着的缘行,又是歉意一笑,然后一个人跑开了。
  缘行低头看着钵中比往日要多上不少分量的食物,摇头失笑,知道这场考验结束了。
  又扫了眼不远处的绳子,心中突然间有了明悟,若想跨出绳子,任何人的逼迫其实都没用,只能靠他自己……
  而缘行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狼吞虎咽的功夫,一场关于他的话题,有一次在斋房旁的凉亭内展开了。
  这次,亭内只有方丈与福广二人。
  “你到底如何想的?现在没有旁人,总该告诉我了吧?”方丈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突然问了句。
  福广面对着不利的棋局,皱眉沉思良久,才放下一子,口中淡淡道:“我什么目的,昨日不已经说了?”
  “做得这般刻意,缘行怕是早看出来了,就算走出那一步,又有何用处?”方丈哼了一声:“我也有所猜测,你爱说不说。除了缘尘那一根筋,怕是连善果都看出来一些端倪。”他呵呵一笑,黑子落下,接着提了被围困的白子。
  “哎呦。”福广懊恼地一拍额头,端起桌旁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小声说:“若他迈出那一步,便是个听话肯干的好弟子,足以接任监院职位,辅助缘法管理寺院。”
  “那现在呢?”方丈一挑眉,紧紧注视对方。
  福广却是放下茶杯,只笑不答。
  方丈沉吟片刻,轻声一叹:“若论当师父,我实不如你。”
  这话过后,对弈的两人再无言语,只有树上的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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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快乐的时光短暂,其实痛苦的也是,有时觉得难熬,可熬着熬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缘行数着日子,眼看着刑期已满两个月,他这种受罚中修行的方式再未起什么波澜,炎热的夏季悄悄结束,天禅寺所在的乌头山进入了秋天。
  这日,寺中僧人与缘行避免碰面的情况无法维持,因为秋收开始了。
  众人忙碌了好些天,因为受罚,缘行做的是最苦最累的活,不但要弯腰割麦,还要将麦秆打包背到院中,再摊开晾晒。
  好在他体力惊人,武功也高,否则真挺不住这般高强度的劳作。
  当然,依着规矩,无人与他说话,但跟大伙干活可比自己一个人闷头苦干要轻松多了。
  要知受罚后,他心情郁闷,就算渐渐习惯这种“清净”,可一人独处,身后还跟着个专门监视的,心情能好才怪。
  这时,他感觉自己重新融入到了这个集体当中,所以不自觉的,面上竟露出一丝笑容出来。
  而他只顾着埋头干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余外几人看在眼中。
  方丈看着远处忙碌的背影,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福广老和尚也是点头,可他突然又皱了皱眉,走到方丈面前,轻声道:“师兄,咱们要不要再逼一逼?”
  “还来?”方丈看他:“他已经做得不错了。”
  “我这次是真想逼他走出那一步。”福广认真道。
  “会不会太急?”方丈依旧担心,万一适得其反可是不妙。
  “现在朝堂与江湖并不平静,本寺僧人虽然隐修,可毕竟还有督卫府的关系在,我怕有些事无可避免,眼下还有时间,总要再试试,万一能成,他会少走很多弯路。”
  方丈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一边的缘法瞄了眼低声交谈的他们,有心说几句却又不敢,只能转头,担忧地看着缘行……
  第一六六章
  山高风寒,一进入秋季,清扫的工作就频繁起来,主要应对从天而降来拜访寺院的枯叶。
  “师父今天又被师祖骂了?”
  “听说是因为缘行师叔在山下做了什么错事,师父是被连累的……”
  两个年轻比丘在院外经过,他们的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却好巧不巧地传入正在扫地的缘行耳中,他微微一愣,错事?山下?他想来想去,自己下山后,在这方世界待的时间不长,自觉未做错什么事情,大概是谣言。
  想到此,他摇了摇头,决定不理,继续自己的清扫工作。
  “师祖又发火了,似乎还是为了缘行师叔。”
  “这个,师叔不是正在受罚吗?他老人家为何还要这般生气?”
  “这就不知了,唉,看师父苦闷的样子,好像事情还不小。”
  正在打水的缘行听到了,心中有些担心,难道是仇家放出谣言对付自己吗?可想来想去,没什么仇人啊?
  “这都三天了,师祖气还没消呢?”
  “谁说不是,据说缘行师叔在山下得罪了大人物,现在对方得了势,准备报复本寺。”
  “连师父去说情,都被罚抄经三日。”
  “哎……”
  随着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缘行洗涮蒲团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停住不动,大人物?他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靳元正?可贫僧怎么得罪他了?自己奔波劳累一场,说起来是吃亏的一方啊,何来得罪?
  哦!猛地一拍额头,是为了给小姑娘剃光头的事,还是因为差点坏了他的计划?可这都过去将近五年了,这老头也太记仇了。
  不行,他站了起来,在衣服上擦干了手,就要去找师父说个明白。
  “缘行,你要做什么?”善果种种地一顿棍子,嘴里说着呵斥的话,面上却露出焦急,对他狂打眼色。
  缘行忽然冷静下来,自己在受罚。
  “善果……”他说出了两个月来第一句话:“能否通融一下,让我去见见老和尚?”
  善果朝左右看了看,随即大声道:“缘行擅自开口,加罚一日。”言罢却又走近两步,低声说了句:“今晚我去问问。”
  第二日,缘行早早地出了柴房,呆在原地静静等候。
  善果来得比往常要晚,缘行远远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不由心中一沉,猛地站了起来。
  “师祖说近日不愿看见师叔。”善果铁青着一张脸说出了这番话,犹豫一下,又将手中拎着的包袱递给缘行。
  后者紧皱着眉头,掂量着手中包袱的分量,心中更感不妙,连忙打开。
  善果干咳一声,别过头去,小声道:“老人家说师叔行为有差,罚期过后才能去见他,这东西要么自己戴上,要么加罚一月。”
  “哗啦”一声,缘行只觉手脚冰凉,包袱脱手而落,一副钢铁镣铐砸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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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工作是继续清扫落叶,在哗哗的声响中,残败的枯叶被风吹动,在缘行身前身后的地上互相追逐,伴随着沁凉掠过,显出了一派悲戚萧索,而他的心情,也和这落叶一样,被某种情绪掌控,浮沉起落之间,好不凄凉。
  此时,缘行的心思都被懊悔,屈辱,不忿填满了。
  师父竟然宁愿相信那些莫须有的谣言,也不愿听自己弟子的解释。
  他自认这段时间以来没有任何错处,竟然还不能令师父满意,明明已经被限制了自由,竟然还要镣铐加身,这已不单是惩罚,而是折辱。
  原本依他的心思,宁愿加罚一月也不愿戴上这东西,可是,他还是选择锁上自己,因为他要尽快找师父问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要如此对待自己。
  善果抱着棍子跟在缘行身后,偷偷叹气,他能明显感觉到身前之人的情绪,心中也是大惑不解,一个劲儿地默念道:“师祖,您老人家搞这一出,为的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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