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叶惊星愣了愣,自己也摸了摸头发上有没有其它被发丝勾住的彩带。楚北把手收回去,指腹上似乎还有残留的触感。叶惊星的头发居然又细又软,哪怕上了发胶也能感觉到流失了韧性,却依然泛着光泽,大概是频繁烫染又精心修护的缘故。他突然发觉,尽管认识多年,他对叶惊星不了解的地方还有很多。
  “那么祝《沉默的飞蛾》杀青大吉!”镜头稍稍摇远了一些,准备结束拍摄。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般齐刷刷看向镜头,笑着挥挥手,让大家拭目以待。
  在天空擦黑之前,他们终于正式收工,李运宜也真的像之前闲聊时所说的那样,邀请了剧组的核心人员去新家做客。叶惊星和楚北都恰好没有紧急的通告,欣然应允。
  李导的新居是个带顶楼的复式,装修布局很有风格,敲掉了好几面墙,使得客厅宽敞得像展厅,摆在中间的软沙发搞得好像某种艺术装置。墙壁上挂着她喜欢的电影海报,酒柜上层是香槟,下层却是玉米汁和鲜橙多。二楼的居室很小,腾出的面积都供给了视野极好的露天阳台,往东看是灿若繁星的万家灯火,往西还可远眺附近自然公园里建在山上的亭台水榭。
  李运宜不会做饭,但很会吃,精挑细选了好几家餐厅叫他们送菜上门,摆了满满一桌,东西南北什么口味的都有,就连餐后甜点都是一盘马卡龙跟着一盘西瓜片,大家边聊边吃,八卦同行,互相揭短,气氛很轻松。
  酒足饭饱,大家都有些兴奋起来,副导演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满脸通红地瘫在椅背上,畅想着等《沉默的飞蛾》播出了,反响会有多么热烈,能拿什么奖,能争取到多少商务,能挣多少钱……其他人都跟着幻想,想一想就傻呵呵地乐,李运宜受不了他们,举着玉米汁笑道:“诶诶诶,能别这么物质吗?好浓的铜臭味!”
  “你香,你是艺术家,”制片人扶载望悠哉悠哉地晃着香槟酒,调侃她,“不过亏本了你可就当不了艺术家了,我首先就不给你投钱。”
  李运宜手掌往对面一摊一送,半开玩笑道:“有这两位就亏不了本。”
  其余人也附和。叶惊星正给楚北递鲜橙多,一瞬间受到了整桌人的注目礼,有点儿尴尬,但还是镇定地谦虚道:“抬举了。”
  “诶,我记得李导之前说要拍电影?”楚北喝了口鲜橙多,淡然地转移话题,“冲着这个咱们也不能亏啊,我真想看运宜姐导的片子。”
  李运宜冲他一抱拳:“感谢支持。”
  楚北因为她这个有些侠气的动作笑起来,语气很轻快:“好说好说。”
  “运宜要是拍电影,想拍什么题材的?”扶载望问。
  李运宜沉默了片刻,但说出口的声音很笃定:“女性主义。”
  扶载望眉毛一挑,什么也没说,碰了下她面前的杯子,仰头把香槟一饮而尽。
  “像《油炸绿番茄》那样的电影,思想很前卫,但气氛很轻松,就好像是在餐桌边,好几个女人在聊天一样,”李运宜语气里透露着向往,“我想拍出那样的电影。”
  “和你现在的风格很不一样呢,”副导有点意外地看着她,向她举起了杯子,“祝你成功。”
  于是杯子一个接一个地碰到一起,香槟酒、玉米汁、鲜橙多,深深浅浅的阳光般的颜色汇聚在一起,祝福的声音也此起彼伏:“祝你成功!”
  李运宜很愉快地笑着,可能是因为朋友真诚的祝愿,也可能是她终于把埋藏已久的理想坦荡地说了出来。在这样一个处处受限的环境里,只是说出口,就好像更靠近了出口。
  话题一转,大家开始聊各自喜欢的电影。性格沉稳的副导演最喜欢的居然是部cult片,扶载望则钟情《末路狂花》,摄影大哥说了《卧虎藏龙》……问到叶惊星,他犹豫了一会儿,想说自己其实没有特别喜欢的电影,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名字格外清晰,像是除了这个答案以外的无数影视经典都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
  “《蓝色大门》。”他说。
  楚北差点被橙汁呛着,酸甜的味道直逼喉咙。他心里想着待会儿问到自己得换一个说,大脑却一片空白,最后还是只能装作自然地说:“我的词被叶老师抢了。”
  “哇,”李运宜有些惊讶地说,“你们俩还挺有默契。”
  “有缘分。”楚北笑了笑。
  晚餐过后,有人依旧坐在桌边聊天,有人则在客厅开起了ktv。场记小哥的现场live震撼巡回,大家吐槽归吐槽,也没有人去抢他的话筒,就这样在振聋发聩的歌声里各聊各的。
  叶惊星没喝酒,但越来越有一种微醺似的感觉,思考变慢,手脚变暖,话变少,动作却变多。
  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wakemeupwhenseptemberends》,叶惊星对这首歌唯一的印象是大学室友的手机铃声。
  “summerhascomeandpassed,(夏日到来复又离去)
  theinnocentcanneverlast(天真岁月岂能永驻)”
  话筒递到他这儿时,他凭着记忆唱了几句,接着就随手把话筒传给了旁边的同事,同事不会,又传给了楚北。
  楚北倒是会唱,唱得还挺好听:
  “likemyfather'scometopass,(就像我的父亲已经远去,)
  sixyearshasgonesofast,(六年时光匆匆而过,)
  wakemeupwhenseptemberends,(九月结束时请唤醒我。)”
  他把原句里的七年改成了六年,其他人要么没发现,要么觉得他只是唱错词,都没什么反应,只有叶惊星心里一紧,转头向他看去。
  楚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声音还能听出一些克制的情绪。没人要话筒,他就也没有再给别人,坐着唱完了整首歌。旁边的人在聊天,吃零食,大笑,而他目不斜视,把每一段歌词里的时间都唱成了六年。
  尾奏结束,下一首是经典的华语情歌,好几个人伸手要话筒,他递给最近的那个,对方因为他有些冷淡的神色而错愕了一瞬。
  楚北及时地笑了一下,还跟唱了几句,这才从人群中抽身,转过头下意识想要找叶惊星的位置。
  叶惊星没坐在原位,反倒站在通往二楼阳台的楼梯旁边,正直视着他,没有笑,伸出手,对他轻轻勾了勾,接着转身向楼上走去。
  第59章 我爱你
  楚北回过头看了眼,其他人都还在各自聊天唱歌,大概不会在意他的消失。踩在木制楼梯上吱呀作响的声音被欢笑声掩盖了,他忽然想起从前在哪本书里看过的话,大致的意思是“我喜欢的人是知道我不在的人”。
  露台上的陈设很简单,两张躺椅,低矮的不具名灌木,由于不在花期,只有一丛丛大同小异的叶子,在风中发出令人愉快的沙沙声。
  叶惊星倚在围栏边,一手插着兜,一手放在嘴边,楚北看到这个姿势,第一反应还以为他在抽烟,但空气里闻不到烟味,只有清浅的草木香。
  “哥?”他略带疑惑地喊了一声。
  叶惊星回过头,伴随着一声效果音似的“哔”,楚北愣了下,这才看清他嘴里衔着的竟然是个五彩斑斓的吹卷哨子。
  他一下子笑开了:“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
  “杀青的时候从片场顺的。”叶惊星把哨子拿下来夹在手上,“那首歌是你点的吗?”
  楚北摇摇头:“自动播放。”
  叶惊星“啊”了一声,随后就没再说话,但满脸都写着心事重重的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我,”楚北把旁边的两张躺椅抽出来,坐下了,还拍了拍身侧的椅面,“过去这么久,就算是刻意回想都哭不出来了。”
  叶惊星沉默地在他身侧坐下。他有些感谢楚北的这个举动,这样并排着坐着,对话时就不需要一直看着对方的眼睛。但就算他不看,他在说话时也能想象出,楚北这时会是什么表情,他的眼睛会怎样弯曲,又怎样注视他的侧脸。“一走神就看见你”……楚北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糍粑。”叶惊星犹豫了很久,还是用这个称呼作了开场白。
  楚北怔住了。他都快想不起叶惊星上次这样叫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小名和他缘分颇深,小时候被家长这么叫,长大了还能被粉丝这么叫,有时候上节目,比较亲切的前辈也会这样喊他。这个名字意味着宠爱和偏袒,但因为叫的人太多,带给他的感触已经和姓名一样平常。只有这两个字被叶惊星说出来的时候,他才会像被触碰到了某个弱点一样,灵魂都会忍不住蜷缩起来。
  “嗯,说吧。”楚北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秋天落下的第一片树叶。
  吹卷哨子被叶惊星抓在指缝里屈折扭曲,发出饱受摧残的“吱吱”声。他叹了口气,说:“我刚刚应该多喝点香槟的。”
  楚北笑了一下:“我们的故事已经不需要酒精了吧。”
  叶惊星转头看向他。背后是灯火阑珊的城市,零落的星辰悬在黑暗中,他逆着光,发丝被风吹出柔软的弧度,嗓音低低的,但在这样的夜里听着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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