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这个国赔,我也不在乎的,杨检,”莫司煜压低声音,“这样,您能不能透露给我几个问题,我保证不申请。”
“你别瞎问啊,我告诉你我们这都依法办案的,”检察官立马开口训他,训完又坐得离莫司煜近了一些,“你别问太过分。”
“我就想知道,蒋奇秋到底是怎么被抓的?他现在在哪个看守所?案子推进得怎么样了?”莫司煜心急如焚,“杨检,我知道您不是他案子的承办人,但您方不方便帮我打听打听?”
检察官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谁跟你说的他在看守所?”
“啊?”莫司煜不明白。
检察官也震惊起来:“他不是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
已做,谢谢支持
第51章 夜长梦多
麦明一又做噩梦了。
他从办公室沙发上醒来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上午看到一半的合同,合同半边都皱巴巴的,“违约金”三个字被手心的冷汗浸得模糊不堪,麦明一松开手,手指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
冬天昏沉的午后,他的西装马甲被背上冒出来的细汗渗到发凉,麦明一坐起来,把外套披上,回到办公桌前,他将百叶窗拉上去。
失眠多梦的症状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蒋奇秋的身体被赶来现场的警察带走后,麦明一也跟着上了警车,警车路过几个减速带,震得麦明一又想吐,他于是下意识用手撑着膝盖,手上的血又顺着织物的空隙流在皮肤上,钻进骨髓里,麦明一掌心的纹路印在那条裤子上,带着斑驳的血迹。
他把警车吐得很脏,民警匆匆把车停下后,麦明一拉开车门,跪在马路边继续难堪地呕吐。
人血的气味挥之不去,麦明一在公安局做了一晚上的笔录,他始终闻到阴冷、可怖的味道,像是蒋奇秋的死亡正从他的鼻腔里钻进去,麦明一保持冷静,把手机里的录音录像提供给民警以证明蒋奇秋的死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蒋奇秋的初步尸检也报告没有任何来自于他人的外伤。
天亮后,麦明一被放了,有警官问需不需要送他回家,他彬彬有礼地拒绝,并试图从外套口袋里找出一张名片递给警官,想用紧绷一晚上的声带体面又从容地挤出一句“以后有机会多交流”。
但他口袋里没有放名片,麦明一虚虚地握拳,自动记起来黏稠的血液触感,看不见的人血包裹他的感官,他像在沼泽里下沉。
在吐之前,麦明一还记得把警官推开以保证礼貌。
他几乎不刷社交媒体上没营养的帖子,也抽不出时间去坐在一个窄房间里对一个被称为心理医生的陌生人大肆谈论自己,麦明一有条不紊地忙碌。
上个月,他几乎把自己的全部事业都托付给了李年,尽管李年也展现了高度的专业性,但还是有相当多的客户对他更换对接律师表达了不满。
麦明一脑子很清醒,虽然他愿意为莫司煜付出更多精力,但再这样不管不顾下去,他就要被这个行业淘汰了。
他简单了解到,主要是从各式各样的社媒动态中了解到,似乎人类天生就对同类的死亡感到无比恐惧,哪怕从未经历过,嗅觉也会自动触发上万年来累积在基因中的天性。
评论区甚至还神乎其神地举出了诸多例子,比如一到雨天就想睡觉,是因为过去雨天对人类的生存有相当大的威胁等等等等。
麦明一看得颇为无语,他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贪睡贪玩的人能给自己找出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把帖子退了,随机在首页慎重地收藏了两个探店的视频和周末爬山的攻略,麦明一觉得应该比较适合约会,他可以不那么直接地邀请莫司煜一起去约会,社交媒体在这一点上还不错。
虽然这些有上千赞的帖子,有让他们变成普通庸俗的情侣的可能。
总之,麦明一正视了自己可能因为直面蒋奇秋的死而有了一点创伤和阴影,但他并没有对此太过重视。
因为麦明一自信且强大,他有精确的目标去追寻,比如无限成功的事业,比如普通庸俗的爱情,不会被简单的困难打败。
从来都是他做赢家,并且时间也会千方百计地为他带来胜利。
他没有过多在意噩梦,这几天他常常做这些噩梦,只有莫司煜把他玩到失去意识昏睡的时候不做。
麦明一下午又和李年在会议室碰了面,他们彼此已经熟悉了许多,聊工作之余,还能简单闲聊几句,比如原来过去莫司煜每周一中午都会和敖思汀去吃麦当劳,还比如,莫司煜手机里之所以会有视频,其实是思汀出的主意。
李年强调,思汀已经听说了他和司煜之前的误会,把这个主意称为“馊主意”,所以让她代为道歉。
想到自己错怪了莫司煜,为此还阴差阳错引发出后面的一系列的风波,麦明一心情不太好,但他知道,也不能怪别人。
“和思汀没什么关系,”麦明一摆摆手,他想了想,“下次我带司煜,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司煜出来后,还没有庆祝,今晚?”
他随口邀请完,又想起来莫司煜今早告知他的行程,说是晚上要和敖思汀去打球。
“改天吧,麦律师,”李年在证据复印件上写字,“我和思汀晚上约了电影。”
“他们,她和司煜不是约了羽毛球吗?”麦明一疑惑不解。
“不是取消了吗?”李年愣住,“思汀跟我说,司煜取消了。”
麦明一又把工作推了一大半,他惴惴不安,车停在羽毛球馆外,下车前,他紧张到无法正常呼吸。
他知道蒋奇秋的死瞒不住太久,甚至最好他第一时间就告诉莫司煜,可莫司煜每次看向他,眼睛里流动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以及对他们之间失而复得感情的满足,麦明一又说不出口了。
工作日下午,羽毛球馆几乎没人,麦明一推开大门,迎面撞上刚打完球的一队人马离开,整个场地空荡荡的,球鞋摩擦地胶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麦明一环顾四周,在右上角的场地里看见莫司煜的身影,莫司煜穿着球衣球裤,孤独但执着地朝空无一人的网对面发球。
羽毛球轻盈地跃过网,无人问津地落在地上,莫司煜又从球筒里摸出来一个球发过去,球筒里似乎是空了,莫司煜弯腰换了一边场地,开始从地上捡球发。
他看了一会,慢吞吞走到场边,挨着莫司煜的球包坐下。
等发完第二轮球,莫司煜终于停下了。
“…想喝水吗?”麦明一终于想起来他一直握在手里的水,他举起来向莫司煜示意。
莫司煜点点头,放下拍子,主动坐在他身边,俯身用手肘撑着大腿,十分沉默。
“你想问什么,我都会说,”麦明一轻声叫他,“司煜。”
麦明一犹豫了几秒,还是伸出手去,紧紧握住莫司煜的右手。
“但是…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莫司煜哽咽着,“我觉得我不想知道。”
那就不知道,装作它没发生过,麦明一拍拍他的手,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死了吗?”莫司煜问。
“是。”麦明一换了一种表达方式,避免直接说出死了两个字。
“怎么会?”莫司煜还问。
“…他,跳下去了。”麦明一觉得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残忍,所以刻意隐去了时间和地点,“司煜,如果你想知道,我全部说给你听。”
“为什么?因为我吗?”他问得没头没脑。
“不是,怎么会是因为你,”麦明一看见莫司煜用力地抿着嘴唇,“他说他很对不起你。”
“还说了什么?”
“很后悔,”麦明一握紧他的手,“他很后悔。”
“他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三十一号,最后一天晚上。”
莫司煜的眼泪又掉在他的手腕上,麦明一立刻站起来,站在莫司煜面前,他几乎没有思考,伸手抱住莫司煜,把莫司煜推向自己。
“他死了吗?”莫司煜最后问,抬起头看他。
麦明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在拥抱莫司煜的时间里,麦明一思考,应该怎样去安慰人。
首先,他想应该要有肢体动作。于是麦明一拍了拍莫司煜的肩膀,又轻轻抓了抓莫司煜的头发,他想原本只是想摸,可那太别扭了,他做不出来。
其次,他觉得应该要多体谅。于是麦明一依然隐瞒了,他认为既然莫司煜现在没打算问清楚,也就没必要真的把所有细节都说出来,以及他的噩梦,暂且当作他的私事。
最后,他希望自己真的能变成一棵高树。
一棵莫司煜可以永远仰望的树,他停留在原地,在四季都要生长出繁茂的枝叶,他觉得自己也能够做到。
然后莫司煜就像现在这样,用力地揪住他后背上的衣服褶皱,在他这棵永远不会倾倒的树下,安静地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