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布兰温几乎每天都要看一眼行程安排,担心会漏掉会议或忘记开会时间。虽然很枯燥的,但也有有趣的,比如能目睹一堆年纪大的“老油条”由辩论到吵架,最后甚至把议题资料扔到对方的脸上。
  因此通常开会前布兰温会挑选保守党座椅后排的座位,尽量最后一排,或者直接坐到楼上的旁听座以免飞来的纸团误伤自己。
  他在那些议员眼中是最不积极的后生,在下议院图书馆看书或是搜集资料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们在背后谈论自己,说任职至今只听到他在第一次会议时发表过言论。
  任职的第一次会议,规定新议员们要轮番发言。
  他知道这些家伙在对自己评头论足,所以在找到想要的资料后,会坐在离他们远点的位置。下议院的议员做什么职业的都有,是各个选区得票最高的优胜者,鱼龙混杂,他不会去一般见识。
  议员的工作繁杂而忙碌,他把派去打理孤儿院事务的贾尔斯喊了回来,替他关注行程安排,在议会大厦内跑腿,提前找到下一个开会地点,免得他迷路了错过时间。偶尔还要替他去选区参加一些民众自发组织的活动,把他们提到的困难、意见记到笔记本拿回来给他,方便他斟酌是否要在下次议会中提出,不过不涉及到政治和法律的相关问题,他一般建议民众私下解决。
  “您还记得那位叫莱西的老妇人吗?”贾尔斯为布兰温拉开车门,有点犯难地说,“上午我在活动上又见到她了,她杵着拐杖来问我,您什么时候能为她申请政府养老。”
  布兰温坐进去,也是既无奈又好笑地说:“她年纪没有达到养老金领取的要求,没有符合她的政策,下次去顺便给她家里送点能长期放置的食材,还有过冬的物品,嘱咐她的邻居帮忙照看吧。”
  贾尔斯关上主驾驶的门,扭动车钥匙,“像她那样的老人太多了,您是顾及不过来的。下午三点在议事厅有个会议,我现在送您过去。”
  “照顾不过来,你也不能置之不理。”布兰温翻看今日的笔记,“用钱能暂时缓解的问题,只能先缓解了。主要她需要的是照顾,而政府目前没有更为全面的一个针对独居老人养老的相关解决方案。”
  贾尔斯观察路况,调转方向随口一说,“可以办一个济贫院或者福利院类型的救助机构,把无人照顾的老人集中起来照顾,就像孤儿院那样。”
  布兰温没有及时回答贾尔斯,他抿了抿唇,思索片刻,“这需要在会议中提议,并且争议性很大,近几年应该是没有希望的。先前莱西女士和我聊天时,我就查过一九零八年的养老金制度,能领取五先令养老金的年龄要求在七十岁以上,她没有达到。也仅仅是养老金,制度中并未提到关于独居老人的安置,等它进一步完善吧。”
  贾尔斯其实蛮在意这件事情,站在他的角度,一战死了那么多年轻人,那些牺牲士兵的家中老人该由谁负责照料,“为什么会具有争议?”
  “因为这关乎的不止是社会问题,还有国家现今的财政。”布兰温合上笔记本,他简单地解释,“其它的争议不值一提,主要是财政不支持,首相的意思是缩减财政的各项支出和实施贸易保护政策以来应对经济大萧条对国家的冲击。现在的情况没钱也没时间去关注老人群体,去年阿德里安军费申请包括更换军队的武器装备都被驳回了。”
  贾尔斯有点想不通,“德国在扩建军队,而首相却紧缩国防支出。”
  布兰温听出贾尔斯的疑惑,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兴许是权衡利弊后的不得已,其实民众的呼声也是和平,大家都认为一战结束后,至少能获得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他们希望政府能在经济上先考虑他们,支持民生经营,推动经济复苏,而非开支在眼下用不着的军备上。”
  “前两年还有和平主义运动,高呼着‘裁军和废除航空部’。”贾尔斯觉得可笑,“以为战争可以靠谈判避免。”
  “谈判这个词,我的理解是旗鼓相当才能称为谈判。”布兰温闭目养神,休息前还交代了些事,以免他待会忙忘了,“让选区委员会的家伙们协调下面统计好当地满七十岁的老人人数,满足养老金领取要求的,帮忙把流程走完吧。”
  贾尔斯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看后座的少爷,“好,您放心,一会您开会的时候,我就去办。”
  雾都十月的下午稍微回暖,布兰温提早半个小时到议事厅,签到处签到后还不能直接进去。贾尔斯为他接了一杯饮用水来,他站到签到处旁边等着边补水。
  随着时间推移,其他议员陆陆续续到来,议事厅的门敞开,发放本次议题的打字员和记录文员也捧着资料走进来。
  布兰温把杯子还给贾尔斯,去找打字员领了份议题资料,然后走到执政党一方的座椅落座。座位前后相隔较窄,无法翘腿,左右相挨没有把手,整个议事厅的绿椅子席位是很紧促的。
  布兰温在逐渐嘈杂的人声里等到快睡着,主持议会的议长终于说话了。就首相对于如今国家在国际局势的判断进行激烈的辩论,认为在做出的一部分决策上是错误的,尤其是坐在第一排的海军大臣,与首相的观点大相径庭。
  这是议事厅的常态,布兰温习惯了,即使两党争吵中有人掏出一把剑刺向另一方也不稀奇。
  会议直至晚上七点多结束,他把资料也丢到地上,整理着着装离开议事厅。刚踏出大门,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他回头看见首相走近自己。
  “首相。”
  “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好。”
  布兰温立在原地,目睹着背影离去。他父亲曾在上议院工作,现任职内阁大臣,为国王处理政务,与这位首相算是同僚。
  贾尔斯已经把车开过来,他捏着眉心坐上车,“今天几号了?”
  “十月二十六号。”
  他觑着车窗外途径的街景,心想距离收到伯德的上一封信已经过去六个月,伯德不可能那么久都不回他的信,或者不主动写信给他的,就算再忙也不至于几个月了无音讯。
  他问起贾尔斯,“最近在家有见到信差吗?”
  贾尔斯不假思索地说:“没有,我白天基本在外面,是信不见了吗?我回去问问佣人。”
  “嗯。”布兰温心中存疑。即便是送信途中丢失,他写了那么多封信,伯德也总该收到一封的,收到就会给他回信的。
  到家他顾不上晚餐,先去翻查铁门外的收件箱,又去询问平常负责取件的佣人,口径统一皆说没有看到伯德的信。
  他忽然有些气愤,无力地在喷泉池边的长椅坐下,他怀疑是他的父母把他与伯德的信拿走了。有些时候,他真的极其地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过去那么久,他们仍依旧对他的抗拒视若无睹。
  他在萧瑟的冷风中尽量平息怒意,可是一天的疲倦早已使他的心情不由烦躁,家庭带来的压抑令他再次生出了逃避的念头。
  奥莉维亚还不知道她的儿子在忙碌中发觉了信的端倪,在客厅高兴地等儿子回来一起用餐,像平日那样。
  布兰温不愿意与父母吵架,他调节好心态进门,女佣上前给他脱下了沾染风尘的西服外套。
  “欢迎回家,亲爱的宝贝。”奥莉维亚热情地迎过来,打量在外奔波一天的儿子,“洗手就餐,你父亲要晚点回来,我们不必等他。”
  布兰温笑容勉强地应了声。
  奥莉维亚看出来了,她担忧地问:“怎么了?似乎心情不好,是工作上的事吗?”
  “不是。”布兰温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他绕开母亲去洗手台。
  “没关系的,宝贝。”奥莉维亚鼓舞说,“你才工作不久,生疏是难免的,你可以多问下你爸爸。”
  布兰温洗手时深深地叹气,用手帕擦拭着水渍往餐厅走,“我只是,发现伯德有半年没有给我写信了,我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在基地太忙,又或许是出于规定不能寄信,我,我实在很想他。”
  奥莉维亚显而易见的神情一变,她没接布兰温的话,缄默了半晌。
  佣人把今夜的食物端上餐桌,她方打破了桌上的安静,“肚子饿了吧,我今日特地去请了一家知名法国餐厅的名厨到家里做了这顿晚餐,可惜你爸爸吃不到了。”
  儿子的脸色并不好,她捉着餐具的手不禁紧了紧。
  第180章 (letter)二
  布兰温保持着沉默,他没有任何心情来回应母亲,也放弃向母亲问明信件的去向,他知道将事情又一次挑开换来的依然是母亲的不支持和争执,他不想又陷在这样一个让他感到痛苦的漩涡里,除了反复拒绝和表态外,别无他法。
  餐桌上的气氛很沉闷,奥莉维亚听不见儿子使用刀叉时磕碰的响动,那种异样的寂静令她不安。她在等待儿子主动打破僵局,即使是质问,也总比一言不发使她心安。
  她知道私自藏起儿子与伯德的书信是错的,可是她不能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孩子脱离正常人生越走越远。身为母亲,她有义务纠正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