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赵俞琛瞠目,反应过来抹去泪水。是,没错, 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们之间,他们之间……
  赵俞琛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那些幸福的时光,那些铭记于心的时刻……他从他沉默里看到的悲伤、看到的眷恋……
  再次睁开眼,他朝郑医生畅然一笑。
  “谢谢您!郑医生,谢谢您!”他欢呼着狂奔下楼, 打了一辆车。
  一路上,赵俞琛都在催出租车司机,司机大叔哎哟一声,用上海腔调直抱怨:“小伙子,你这催命咯!”
  “是!我的命就在那里,麻烦您快一点!”
  司机无语,一路狂奔,直到赵俞琛再次站在他们共同租住过那个小区。
  ——他们的家。
  赵俞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夏迩不在这里,他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一步一步上楼,赵俞琛想起了自己离开的那个下午。他带走的行李不多,留下来的全部被扔掉也无所谓。他知道一旦租金耗光房东就回来处理他的这些物品,他舍不得扔掉有关夏迩的一切,于是听天由命。
  楼道里老式电表一如既往地闪烁不停,像极了赵俞琛紧张的心跳。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这里怎么还会等待他们呢?可除了这里,这个十几平米的小单间,在整个上海曾经属于他们过,他们还曾拥有些什么别的呢?
  推开大门,赵俞琛走进那间单间。
  门是虚掩着的,微弱的光芒照亮赵俞琛的泪眼。
  鼻梁的阴影拉长又缩短,他推开门,看到了原封不动的屋内布置,以及蜷缩在床上的那个人。
  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是苍白的,赵俞琛沉默地走进,躺在了夏迩身后。
  他自后抱住他,却无声地潸然泪下。
  “我一直以为,我没有办法更爱你了。”
  将脸埋在夏迩松软的发间,赵俞琛颤声说:“谢谢你,带我回来。谢谢你,还愿意和我…… 有一个家。”
  怀中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在赵俞琛的臂膀里,夏迩转身,抬手帮他擦掉了眼泪。
  赵俞琛惊诧地看他,再也无法忍耐,吻住了他。
  这一次,夏迩没有躲。他仰头与他接吻,在赵俞琛怀里吻得满满当当,发出情至深处的轻哼,赵俞琛温柔地脱下了他的衣服。
  那吻游弋,自上而下,夏迩难耐地呼吸着,双手推搡在赵俞琛的肩膀上,想挣扎却又那么无力。可他觉得足够了,他伤痕累累的心无法承受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想他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自己的眼睫,却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承受全然的拥有与被拥有。
  因为那是危险的,他不要。
  推了几下赵俞琛却无果,欲拒还迎反倒挑起身上人更深层的渴望,赵俞琛向来在床上就会变了性情,尤其是对夏迩,他总怀揣着让他死在身下的欲望。
  那是一种极度的渴望。
  夏迩发出呜咽的声音,却被赵俞琛猛地吻住,双手摁在了头顶,夏迩的腿也被强行分开,他呼吸不过来了,只感到痛苦和危险,于是在赵俞琛的吻当中,他瞅准机会,狠狠咬伤了赵俞琛的嘴唇。
  疼痛让赵俞琛猛地清醒过来,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嘴唇,他连忙松手,看到身下凌乱不堪的少年,他连忙用衣服挡住羞愤不已的夏迩。
  “对不起,你还没准备好,我知道…… ”赵俞琛急喘着气,努力平息自己早已烈焰燃烧的欲望,硬着头皮说:“对不起,等你愿意,等你……”
  完全说不出话,夏迩那浑圆的肩头和珍珠般细腻的脖颈只叫赵俞琛无法按捺,无论他怎么用理性施压,却根本无法招架美人在怀的生理性冲动。害怕自己又精虫上脑,赵俞琛连忙起身,狼狈地冲进了浴室。
  床上的夏迩转动暧昧的眼珠,胜利般地望向了窗外。
  他们的关系曾在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然后又重新开始。
  窗外的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人来了又走,走了又回来。
  他们曾无限靠近幸福,也无限接近过死亡。
  他不敢再对未来抱有任何期待,年轻的心头一次认识到,原来幸福和死亡并非对立,而是分秒间的转化。
  也许正是这样的不安感,才叫他无法开口说话。
  心理干预在夏迩出院的一个星期内就开始了,赵俞琛退掉了先前在市区租下的房子,有了一笔闲钱,他按照郑医生的介绍找到了心理医生,虽然价格让他震惊,但为了夏迩能够开口说话,就算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
  他也不再去外面找活干,而是接了更多翻译的工作,成日在家里全职照顾夏迩。每天睁眼,就是想想今天该做什么喂饱他的小朋友,他本不是个爱购物的人,却也爱刷起了淘宝,给夏迩添置几件新的秋装。
  还在屋内的几件旧衣服,就如往日不堪回首的灰尘,犹豫再三,赵俞琛扔掉了那些衣服,连同夏迩和他自己的。有时候人就需要通过某种仪式迈向将来,一些想法在赵俞琛心中酝酿着,夏迩的自杀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未来的门,他告诉自己,不为自己,就是为他,也得活出个样子来。
  那些自怨自艾、那些消沉,在和他的展望里,不值一提。
  赵俞琛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有干劲过。
  当然,夏迩的心扉也在逐渐向他敞开。
  某天赵俞琛闲来看手机,发现自己微信的好友申请已通过,于是他空白的聊天框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头像。
  那是一只手,拿着笔,在夜晚温暖的灯光下,光影对比强烈。笔尖下,是行行齐整的德语。
  赵俞琛认出了那是自己的手。
  而那微信名——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的微信名,则叫“sonia”。
  其实一开始,赵俞琛看见这个微信名也不由得震惊了一下,索尼娅——赵俞琛还记得那天在佘山上的对话,冬日的阳光灿烂,把他照得透明,在教堂前,他问自己,我们的故事会有好结局吗?他笃定地回答,会有的,就像拉斯科尔尼科夫和索尼娅一样,就算在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也会有好结局。
  可期间赵俞琛险些辜负了他。
  好在上帝心软,怜悯他赵俞琛,让他一次又一次,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在被通过好友后,赵俞琛默默地把微信名改成了“raskolnikov。”
  拥有黄色执照的索尼娅和法学出身的杀人犯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一对,夏迩和赵俞琛也是一对,天生的一对。
  尽管夏迩依旧不说话,但他却不再抵抗赵俞琛了。
  他接受赵俞琛帮他洗澡,帮他的伤口涂药,帮他换衣服……从一开始的只能接吻,到接受抚摸,再到后来,赵俞琛的右手先行……他的身体从紧绷变得柔软,仿佛被春潮涵濡的田野,散发复生的水汽。
  那时,赵俞琛醉倒在夏迩难耐的红潮里,他看着他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被挑逗、被安抚、被宽慰。身体似尾鱼轻轻地弹起,又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摁下,在那一瞬间,背部和柔软的床铺相接触,分明是落地,却又似漂浮云端。
  有时候,赵俞琛熬夜工作,那些德语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耀诡谲的光芒,拽住他的疲累,将他拖进梦乡,他睡着了,又在清晨的第一缕微光中自然醒来,那时,他的身上总会披着一条毛毯。
  而床上的夏迩,睡得正香。
  赵俞琛偶尔会爬回床上,在这样静谧的清晨和夏迩温存片刻,但很快他又回爬起来准备早餐。因为每天最幸福的那一刻,就是在早晨唤醒夏迩,让他在今日这一天,是由眼中映出自己身影的那一瞬间开始。
  赵俞琛也是很有私心的。
  平日里,他会给夏迩绑好头发,穿上松软的毛衣开衫,带他出门散步,松江附近有不少小公园,他会牵着他缓慢地走着。树荫下落叶堆积,他们走得很慢,赵俞琛过去不惯在公众场合牵手,可如今他却死死抓住夏迩的手,生怕他一松,这个人就又不见了。
  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也会患得患失。
  秋风一吹,新的一年了,去年的那场秋雨,今年可不能再让他淋到。
  微风吹拂,落叶在地上刮得直响。有时树上会掠过一两只松鼠,伶俐非常,唰的一下久不见了。夏迩便昂着头呆呆地看着,秋日稀薄的阳光衬得他的病容是那么苍白,却在苍白中,被爱蕴养出了颧骨上的两团绯红。
  注视着夏迩,赵俞琛的目光很幸福,尽管夏迩长久的不开口让他也不由得担忧,如果心理干预始终没有效果的话,那么能够为之努力的也只有自己了。
  可那并不是负担。
  赵俞琛捧起夏迩的脸,在他唇上吻了吻。
  “想不想喝奶茶?”赵俞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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