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无法原谅,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两天后,夏迩从icu里转到普通病房,赵俞琛居然要做心理建设才能看上一眼病床上的他。
再怎么忍住表情,在见到带着呼吸机的夏迩时,赵俞琛觉得自己也需要呼吸机了。
“先生,打起精神来啊。”一旁的郑医生已经被何初交代过,也算是知道有赵俞琛这个人。
赵俞琛连忙问医生:“都好吗?”
“性命无忧。”郑医生稳重地说:“但是后续看护还是需要尽心,这里的环境好,你不必担心。但是这个病人呢,情况特殊,更多的是心理问题,不然也不至于刚能下床就……跳了,这还好是命大,但是老话说,事不过三,前两次运气好,救回来了,后面的话……”
“后面一定不会!一定不会……”赵俞琛急切道。
郑医生点头,“那就好,接下来就要看恢复情况如何了,我给你讲,他年轻,肋骨断了两根,左胳膊肘骨折,这些都是时间问题,但他脑袋装在了地上,虽然没观察到淤血什么的,但到底还是需要进一步观察。”
“会有什么大问题吗?”赵俞琛心提到了嗓子眼。
“说不准,很多时候得等病人醒了再说。”
郑医生还有一台手术,不能和赵俞琛多聊。国际部的医疗费用昂贵,夏迩在这里会得到妥善照顾,因为跳楼行为,保安连夜给这单人病房的窗户都给连夜安了铁丝网,屋内能够有威胁的利器全部没收。赵俞琛还不放心,二十四小时在单人病房里日夜守护,那种失去,赵俞琛不堪再见。
期间何初又来了医院一趟,主要是来看夏迩的恢复情况,好给张绮年报信。一见何初,坐在病床旁给夏迩擦脸的赵俞琛就问:“张绮年呢?”
见赵俞琛声音里还带着气,何初倚在门口,嗤了一声,“管好你自己的事。”
“我要见他。”
“他不会想见你的。”
“不管是迩迩,还是万水,我都有事要找他。”
何初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不管你,但我可以告诉你,老张没必要要见你,你最好在你的小朋友好了之后赶快带他走,要是老张改了主意……”
他撂下一句,转身就走。
赵俞琛并不多言,他也并不害怕张绮年来跟自己抢人。他专心看向病床上的夏迩,他知道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决绝至此,他赵俞琛便再也不会放手。现在他什么都不要想,他只在想,迩迩什么时候会醒,醒来后看到的是自己,他会开心,还是会……伤心?
殷红的夕照被百叶窗无情地切割,在洁白的地砖上缓慢移动,攀附上了蓝底白被的病床,落在一道翕动着、即将要睁开眼睛的苍白面庞上。
夏迩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他之前也做过,但没有像这次一样,这么这么疼。
他知道这个世界自己无处容身,他知道遵循有借有还他必须把自己抵出去,他知道他欠下的债他一辈子都还不清,他知道他的未来里至此就只有漫长的心痛,无法消泯,遗憾横行……
他奔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雾气漫漫,正如生活的混沌。他一副阘茸软弱的样子,正如他这十几年来的谨慎卑微。突然间,雾间泻下一片日影,恰似那个命运般的晌午。他累了,看到一根熟悉的电线杆,于是蹲在电线杆下,开始感受嗓子里所冒出来的对水的强烈渴望。
他知道有个人会路过自己,会为自己驻足。
于是,那人来了,从雾气里走来,他欣然抬头,却又莫明心痛,他想叫住他,却又觉得,也许不开口,才是更好的选择……
夏迩睁开了眼睛。
赵俞琛背对着夕阳,面容淹没在阴影里。
他眨了眨眼,想看清楚眼前人,却在定睛看清的时刻,闭上了眼睛。
原来梦还没醒——他如是想。
可愧疚与爱意快要把赵俞琛淹没,他伸出手抚摸夏迩柔软的面庞,轻声唤:“迩迩……”
“迩迩。”
“迩迩。”
“哥回来了……”
可他的迩迩并不回应。
要不是夏迩再次睁开了眼睛,赵俞琛会以为他的醒来只是一场幻觉。
要过一两个小时赵俞琛才能确信,夏迩醒了,他的确醒了,但他不再开口,正如多年前赵俞琛以沉默对抗世界,此际的少年本能地和他选择了同一条路。感情如同满池子的水,在无尽的思念和绝望里耗干了。他决绝地不再说话,是肉/体上的桎梏,也是精神上的顽固对抗。
夏迩患上了失语症。
第71章 很公平
医院的走廊里多了一个无声流泪的人。
赵俞琛凝望着夏迩, 想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可那里一片空白,他分明记得所有, 也分明在看他, 可眼里却没有他。
在鬼门关里走了两遭的人,把一些事、一些人, 留在那生死的界限当中了。
“迩迩, 回应哥一声, 好吗?”赵俞琛抓着夏迩的手,捂在胸口。
夏迩只是看着他, 眼神淡漠。
赵俞琛想象过夏迩对他又打又骂, 想象过他对自己置气, 闹脾气, 但惟独没有做过如此设想。往往爱的反义词不是恨, 而是无动于衷。
他不爱自己了。
赵俞琛难以置信地想, 他真的不爱自己了。
“你看, 是脑部里的这团阴影,没有达到做开颅手术的条件,但是压迫了神经,多少会对语言系统产生影响, 等淤血散了,也许就自动好了。”
郑医生对于夏迩的不开口如此解释。
可并不能说服赵俞琛,他知道有些情绪并不需要语言,从夏迩那双浅色的眸子里,他看到的是沉在山谷中的暮色冥冥。
这不该出现在夏迩这样的年轻人眼底。
可是,不该出现吗?
每天,赵俞琛给夏迩擦脸, 换衣服,喂他喝粥,天气好的时候推他在楼下晒晒日落时分不再灼人的太阳、吹吹夏夜那带着暗香的清风,夏迩对于这一切不动声色地接受着,但他的眼底还是没有赵俞琛。
他不和他对视,目光总是越过他,看向渺远的地方。
赵俞琛遏制住哽咽,努力挤出微笑,妄图用笑容中的温暖给那淡漠提上几分温度。
某天晚上,夏迩吃完了饭,赵俞琛给他简单擦了身子、哄他睡觉的时候,赵俞琛终于找准机会,鼓起勇气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迩迩,你还爱我吗?”
夏迩歪在他的怀里,半睁着眼睛,依旧不说话。赵俞琛呼吸滞了滞,沉默了半晌。
“迩迩,我和小岚之间,没有任何事发生。”
多么无力的解释,就连赵俞琛都觉得没有必要。讲出来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夏迩依旧无动于衷。
赵俞琛轻轻握住他的手,说:“也许,你不原谅我是对的,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值得原谅。可是,即使你再也不看我、爱我,我都会一直在这里。这一次,换我重新来追你。”
手中的纤长的五指轻轻颤动,赵俞琛欣喜若狂。
“好吗?迩迩,这一次换我来追你!”他激动地俯身去吻夏迩,可夏迩却稍一转头,躲开了。
赵俞琛的笑容变得苦涩。
也是,怎么会这样轻易?
他细细梳理着夏迩齐肩的长发。过去,他温养着他的身体,希望他长高长胖,如今,他需要温养他的精神,让他能够中心开口,说出对世界的希望,或许,也能够再次凝视自己的眼睛,说出“爱你”。
怀抱夏迩,赵俞琛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的一间私人健身房中,张绮年挥汗如雨,他举起三十公斤的哑铃,臂膀上的肌肉仿佛撕裂。
何初坐在一旁的器械上,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
“那个,迩迩,他似乎说不了话了。”
“什么意思?”自从张绮年决定放手之后,他就将夏迩全权委托给了何初,除开重大事项,他不想再见他,也不愿意再听见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何初本不打算告诉张绮年这件事,但他知道,张绮年的不见和不听,不过也是一种逃避罢了。
“就是失语,说不出话,哑巴了。医生也说不准是因为脑袋受了创伤,还是心理因素,也许两者都有影响,过段时间如果脑子里的淤血消了,还不能说话,就得进行心理干预了。”
何初仔细观察着张绮年的表情。
他没有表情,只是再次拿起那30kg的哑铃,一下、两下、三下……
何初叹了口气,一旁的教练朝他使眼色,无奈地摇头。
何初起身,走到张绮年身边,双手把住了他刚单臂举起的哑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