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好似在弥补什么缺憾,他几乎爱得盲目。
  电梯上行,他想象着夏迩站在客厅中央含笑等他,冲进他怀里时,他一手将玫瑰高举,一手搂他入怀。
  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他可以拥有他了。
  彻底的拥有。
  他不自觉地微笑。
  只是门打开的时候,屋内却是一片黑暗,些许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客厅,依稀可见夏迩独坐屋内的身影。
  “迩迩……”张绮年有片刻疑惑。
  “别开灯。”夏迩连忙说,声音轻轻的。
  “嗯…… ”张绮年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夏迩的身形,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张绮年却确认他是在微笑的,他坐在高脚凳上,怀里还抱着琴。
  “我想为你弹一首曲子,好吗?”
  张绮年受宠若惊,问:“为我?”
  “是啊,为你,就为你一人弹,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张绮年笑了,他走进屋内,“好。”
  “你先坐下。”
  这时,张绮年才发现他常坐的那张简易的单人沙发被推放至门口。他坐下,客厅中央的夏迩仿佛置身于舞台。
  “什么曲子?”他笑着坐下,幸福充溢着心腔。
  “就是我那天考试的曲目,一首我自创的独奏。”
  “真好。”
  夏迩不再说话,张绮年也不问为什么要在月色下演奏,也许,他的迩迩就是如这月光一般清澈无暇的,他不在意他之前爱过谁,也不在意他早已委身于他人,如今他们在一起,他在这里,为自己演奏一首独一无二的曲子,那便是现实。
  现实是无从拒绝的。
  起先,张绮年仰望着夏迩,满怀爱意和欣赏,而后他闭上了眼睛,陶醉在这首抒情意味浓厚却莫名悲伤的曲调中,接着,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他并不懂什么乐理,但很明显演奏的力度有所减缓,最后,他闻到了某种熟悉而甜腻的气味……
  张绮年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起身。
  “迩迩,你!”
  “张总,”琴声倏尔停下,代之以夏迩清澈的、颤动的嗓音,“这些日子,无论如何,你帮了我很多,很多很多,我想回报你,可你最想要的爱情,我、我给不了你,因为那种东西,过于有限,而我早已经给了别人……”
  月光照耀一双泪眼,在张绮年震惊的目光中,冷汗淋漓、面色苍白的夏迩瑟然一笑,虚乏地说:“我、我考上了音乐学院,你和他之间,都可以放心了吧,可我,我本来就是,不值得的……”
  “不值得的…… ”
  夏迩淡淡一笑,便再也支撑不住。意识瞬间远离,徜徉在某片温暖的海洋。什么在等待着他,什么在温柔地抚慰他,告诉他不必害怕,也不必惋惜,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那些忘不掉的人,到了这里也能通通忘掉。
  夏迩从高脚凳上栽倒,张绮年三两步上前,却还是没能接住他。
  他重重摔倒在地,张绮年在抱起他的时刻,手里一片腻滑。
  他惊恐地打开灯,鲜血早已从割破的手腕里喷涌,染红了琴、蔓延了地。
  “不!”
  张绮年撕心裂肺地呼唤怀中人,却再无回应。
  第69章 舍不得
  赵俞琛从燠暑中惊醒, 他大口喘气。
  “怎么啦小赵?!”一旁的工友被他吓了一跳。
  六月底的天气热得灼人,午休时刻工人就在脚手架简易搭建的棚子下休息,赵俞琛晚上无法入睡, 午时明艳的阳光可以短暂抚慰他冰冷的心灵。往日里可以在这里小憩一刻, 可不知为何,今日刚睡了不过十多分钟, 就被梦里那可怕的场景惊醒。
  他梦到夏迩的坠落。
  是极速的坠落, 赵俞琛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他。
  “我没事……”赵俞琛失魂落魄地捂住发痛的心脏, 呆站了起来。
  “中暑了吧?!怎么一头的冷汗!”工友关心地问。
  赵俞琛用脖颈间的毛巾擦了擦脸,摇头说:“没有, 没有……但是……”
  还没有遵循直觉说出那句“我准备请个假去上海”, 赵俞琛工装裤里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
  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赵俞琛紧张地接通电话, 下一秒, 他听到了张绮年的声音, 再下一秒, 他已不能拿稳手机。
  ……
  若在一个月前, 萦绕在张绮年心头的是得失成败的问题,而到了如今,则是他根本不能承受的现实。
  那一晚,他抱着濒死的夏迩失声痛哭。
  他快四十岁了, 看得世界足够多,见的人也足够多,人就是在这样的成长中逐渐失去了纯粹,忘记了纯粹的力量。可夏迩,是一个在夜场里都未能被玷污的璞玉,他的爱那般晶莹剔透,比钻石还要澄澈, 如果那样都还能被杂质污染,那么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一切人对他来说们都不再具有存在之意义了。
  首先就是他自己。
  那棵小草,是汲取着大树根系所带来的营养,依靠爱的遮风挡雨而重新活过来的,如今大树连根刨走,等待小草的就只有枯萎的命运。
  年轻也好,纯粹也罢,少年人的爱意向来没有理性可言,为了进入赵俞琛的世界他可以把自己送到他的车轮胎下,也可以因为他的离开,在那个夜晚,划开了手腕不说,在张绮年回家的前一刻,他吞了大半瓶安眠药。
  他是真的想离开了。
  可是张绮年,那一晚上在医院里发了疯,他叫来最好的医生,洗胃、输血……不管如何,最终是把他抢救回来了。
  可在醒来的那一刻,夏迩望见天花板、瞥见在自己病床前守到熟睡的张绮年后,却只是一阵轻轻的叹息。
  怎么没死成呢?
  怎么就活下来了呢?
  有什么意义呢?
  闪过心头的只有这三个想法,年轻鲜活的心在这一刻只有倦怠,于是在张绮年欣喜地发现他醒后,将他拥入怀里时,他没有什么反应。
  他在等自己可以下床的时刻。
  那天,张绮年心疼他,问他要不要喝粥,最近医院旁开了家粥店,他去给他买。
  夏迩轻轻眨了眨眼,算作应允。张绮年在他唇上吻了吻,输液后的唇间时苦涩的,这苦涩叫张绮年都没忍住皱了皱眉。
  他说:“乖,我给你买糖吃。”
  夏迩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那天晚霞攀上了医院大楼,将城市照得一片金黄。张绮年独自出了医院,在粥店门口排队。他穿着考究,笔挺的黑色衬衫与周围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他已经很久没做这样接地气的事儿了,可当那天他路过这家粥店时,闻着香气,总觉得是夏迩会喜欢的。
  到他了,他特意嘱咐,生滚粥里少放点胡椒,他的爱人如今饮食要清淡。老板笑眯眯地说,哎哟,咱们家都是开在医院边上的,这还能不知道呀!
  张绮年心里原本苦涩,在这样的黄昏里也算添上了几分暖意。
  梧桐叶葱绿,粗壮的枝干肆意生长,张绮年想,这次事件是意外,是自己把他逼狠了,他年纪还小,不能用他们的世界观却强迫他接受一些事情。如果让他感受到了压力,张绮年不介意后退一步。
  只是,他爱得深沉,到底不愿意放手。
  走进医院的国际部,张绮年还没上楼,就听见住院楼下一片熙攘。某种强烈的不好预感促使他停下脚步,他这样不爱凑热闹的人,却也忍不住朝内张望。
  “天老爷,天老爷啊!快!快送去急救科!”
  “怎么还有人跳楼啦!!”
  “吓死人了,这不是前几天才救回来的吗?!”
  “……”
  张绮年仿佛在尚未凝滞的柏油中行走,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医生护士自后快步跑到他前面,扛着担架,焦急地喊着,招呼着……
  直到看清草坪上的人之后,那碗粥,终于是落在了地上。
  他的“爱人”,再一次陷于血泊中。
  只是这一次,他化作一只坠落的鸟儿,从空中跌落。
  张绮年怔怔地再向前了几步,却无力地跪倒在地。
  第一次,他感受到心脏的剧痛,快要不能呼吸。艰难地掏出手机,他死死盯着医生护士把夏迩抬到担架上,浑身发着抖,忍住恶寒,对电话另一头的何初说:“何初,过来,过来,我需要你……”
  何初感到医院时,张绮年在病房里输液。站在一旁的医生面露难色,还是断断续续地说:“还好是在国际部的二楼,周围都是花坛,灌木丛缓冲了一下,应该没有生命危险,骨头,好好养,他还小……倒是你,别太激动,关键时候,你得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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