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很多年前,他的母亲被卖了。
  如今,他也被卖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噙泪却固执不肯看儿子的母亲,一把一把抓下固定在头发上的发卡,散落和母亲那如出一撤的鬈发……
  “妈,妈,你看看我吧!”
  夏迩走到吴识忧的面前,抱住她细瘦的身躯,双膝却仿似有千斤重,叫他不得不缓缓跪地。
  “妈,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妈,救我,救我啊!”
  吴识忧的身体细微地颤动,儿子在她脚下恸哭着,她最多能做的却只是将那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
  她怎么能救人?这么多年,如此婚姻,早就叫这个女人失去爱人的能力了。
  她不爱她的丈夫,于是三次怀孕无异于□□后的孽果,她耗尽气血诞下的两个孩子,没有一个是她笑着生出来的,她甚至在产后都不愿意抱一抱他们。
  是以她如何去爱这个在自己脚下恸哭、好似与自己走上同一条路的孩子?
  也许她是爱他的,可当她身处其中,往往是爱而拒绝的。
  夏迩早已习惯了母亲的无动于衷,在哭过之后他感到了强烈的抱歉,在如此安静的疗养院,他打扰了母亲的平静生活。她的身体还没好,而自己却又让她为难。
  “对不起,妈——”夏迩爬起来擦了擦眼泪,眼泪却依旧流个不停。
  吴识忧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轻声说:“没什么对不起的。”
  “你在这边还好吗?”
  “很好。”
  “妈,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母子之间的交流客套得过分,夏迩受不了这种距离感,他就想转身离开,却听吴识忧在身后说:“迩迩……”
  “嗯?”夏迩睁大泪眼,吴识忧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唤他了。
  “别活得跟妈一样。”
  夏迩张了张嘴,泪水汹涌而出。
  张绮年找夏迩找了一夜,也不是没去过疗养中心,千想万想没想到夏迩躲在大门口后的花园里。人家说他走了,张绮年就往别的地方去了。可别的地方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就连他曾经和赵俞琛的那间出租房他都找去了。
  这间出租房还没有转租,甚至保持着赵俞琛离开时的模样。夏迩没带走的东西还保存在这里,显然还有人在继续交房租。
  第二天,张绮年在焦灼中接到了徐老师的电话。
  “迩迩在我这边练琴呢,早上自己过来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都哭花了……”
  张绮年提了一整晚的心终于落地,他极力压制住情绪,说了声:“好,我现在过来。”
  开车前往琴房的路上,张绮年再一次感受到了挫败。这不仅在于昨晚李路明老油条似的推诿责任,刷新张绮年对于良心的认知下限,更让他无法招架的是,他开始心痛了。
  那是真正的心痛,是爱情之火的灼痛。
  他觉得,自己也是应该感受到幸福的,可是为什么,就连拥有后他也未曾感到幸福?
  在徐老师温馨的琴房中,他见到了夏迩。
  他还穿着昨晚那套套装,只是头发散乱,脸上妆容斑驳。但他的神色看起来恬淡,低垂双眼,一边看谱子,一边拨弄着琴弦。仿若无事发生。
  张绮年走向他,伸出双手将他拢进怀里。
  “去哪儿了,叫我担心了一夜。”这句话是毫无怨怼的,只有失而复得的温存感概。
  “去妈妈那边了。”夏迩老老实实地说。
  “不喜欢昨晚的场合,以后就不带你去了。”
  “嗯。”
  一问一答,句句有回应,张绮年虽感讶异,但却被此刻夏迩乖乖被他拥在怀里的这一份温情熏蒸了心灵。他仿佛感觉,就是这样永远地抱着他,也是满足的。
  “你是不是希望我考音乐学院?”在张绮年温暖的怀里,夏迩冷不丁地问。
  “考不考得上都没关系,只是花点钱的事,你不要有压力。”
  “我记得你那天说,要送我去音乐学院。”
  “哪天?”
  “在淮南的那天。”
  “嗯。”张绮年心想,难道被夏迩看出来了,这是他答应赵俞琛的条款之一吗?
  无论如何,帮助夏迩考上音乐学院。
  虽然之前也有说过送夏迩去音乐学校,但按照承诺来履行,就带上了强制的意味。毕竟夏迩自己从来没对他说过,自己要上什么音乐学院。
  夏迩微微一笑,说:“我要自己考。”
  “好。”张绮年温存地抚摸夏迩的头发,片刻都不肯松开。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按照预想中那样惩罚他,可当他见到他的那一刻,他却只有心痛。
  晚上,夏迩从浴室里出来,没有像往日那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径直走向坐在沙发上的张绮年,说:“你要我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张绮年微诧,少年的身子被热水冲淋后泛起蜜桃般的软红,是到了他这个年纪一直的渴求之物,更何况是他心爱的人,当即便诚实地有所反应。可面对那双无澜的浅色双眸,他兴风作浪的情欲消解成了一道深切的怜悯,这怜悯叫他起身,拿上毛毯,披在了少年赤裸的身体上。
  “你爱我吗?”他俯身,低声问,那声音竟是那样温柔,那样渴望,却又那样小心翼翼。
  夏迩扬起眸子,水汪汪地映出了张绮年,他甜美地笑着,并不悲伤,却也并不回答。
  张绮年无奈地笑了,抚着他的脸说:“看,你心里没有我的位置。而我说过,你心里没我的时候,我不会碰你。”
  “为……什么呢?”
  “因为……”
  ——因为我真的爱你。
  可张绮年说不出口。
  谁说了爱,谁就失败。张绮年已经足够失败,他不可再承受一份阴霾。
  夏迩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了他的灵魂深处。这几个月来,他似乎不再害怕张绮年了,或者说,当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就毫无所惧了。
  眼见张绮年不说话,夏迩莞尔一笑。
  “那我去练琴了,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考试,我得加把劲。”
  “好,别练太晚。”
  “你今晚也会在这里吗?”
  “一会要出门,还有个酒局。”
  “你也别太累。”
  两人的对话较之从前不知缓和了多少倍,好似对寻常情侣,可张绮年却越听越是苦涩。他既享受这显而易见的欺骗性的温柔,却又知道这虚假中暗藏他并不能参透的暗流涌动。
  “迩迩。”
  “嗯?”
  “我今晚还会回来的。”
  “嗯。”
  “如果我喝了酒,也许会亲你的。”
  “我知道。”
  夏迩背对着张绮年,毛毯微垂,露出光洁的肩膀在灯光下璞玉似的。
  少年的面孔上是清澈而无害的微笑,他的声音很低。
  “你对我做什么,都是没关系的。”
  第68章 不值得
  赵俞琛再次来到寿县那所初中的校门口时, 他手里拎着蛋糕和奶茶,他没和十几岁的女孩打过交道,但总觉得甜食总能讨女孩欢心。
  不为别的, 夜夜的噩梦快要把他逼疯。更何况,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夏杉背着书包看到他时,他到像个孩子般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来了?”夏杉抓着书包带, 警惕而又惊讶。
  “过来……看看你。”赵俞琛把手里的蛋糕和奶茶递给夏杉, “给你买的……”
  “蛋糕?买蛋糕干什么?哦, 今天是……”
  “你哥的生日。”
  “他生日你给他买啊。”
  “我们已经分手了。”
  “…… ”夏杉无语地瞥了一眼赵俞琛,哪里还有人在前男友生日时给前男友妹妹买蛋糕的道理。
  赵俞琛连忙问:“对了, 吃晚餐了吗?”
  “没有。”
  “吃黄焖鸡吗?”
  “不吃。”
  少女声音冷冷的, 扔下一句转身就走, 显然还在置气, 赵俞琛悻悻地吸了吸鼻子, 跟在了少女身后。
  “我看路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 哥带你去吃火锅吧。”
  “我才不随便跟人吃饭的!”
  “杉杉…… ”赵俞琛快步追上去, 拦在了少女面前,“是哥不对,是哥上次吓到你了,哥是犯过事, 但对你们绝对没有坏心思……杉杉,我这次来,是想知道,你……你哥,最近还好吗?你们有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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