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谢遥起先说后备箱里还有一箱,结果在下车后,发现后备箱里空空如也。
  “我去买。”他说着,抱歉地朝三人挤挤眼,分明快要上楼,却下了楼跑到小区外的便利店。
  赵俞琛背起电脑,问林盛要不要休息一会,可林盛拒绝了,听说今天被害人有家属从国外飞回来,屋子里多了个能讲理的人,就决定再次登门拜访,尝试调解。看林盛这么拼,赵俞琛是心里既担心,又佩服。
  上楼的时候,林盛额头上直冒虚汗,后来她一直说,有些事情身体给你的反应其实是一种提醒,那天她就不该上门,否则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
  那个从国外飞回来的家属无法接受兄长的死亡,听闻林盛等人又上门调解,又开始破口大骂,这一次骂得比前几回还要难听,说什么他们见钱眼开,还要给杀人犯辩护,说他们也不怕折寿,早早地就下了地狱。
  赵俞琛实在忍不住,把两位女性护在身后,自己上前表明态度,说他们三人只是为了公允而来,一个人就算是杀了人,也有权享受辩护。
  那名男性家属气极,威胁说赵俞琛等人要是敢继续为杀人犯辩护,就莫怪他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赵俞琛也是年轻,丝毫不把这话放在心里,只是冷冷地说,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将自己的职责进行到底。
  “到底?好,那我今天就让你们到底!”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抄起一把菜刀,抬起就朝三人挥去。赵俞琛本能地就闪避到一旁,惊魂甫定之际,只见刀刃呼啸而过,几乎快落到程微岚身上。
  赵俞琛脸色惨白,当时三两步向前,在极度恐惧之下和男子角力起来,他人高马大,又有劲儿,没两下就,那菜刀就从男人手里落下,叮铃哐啷地从楼梯的间隙掉了下去。
  瞬间,整个楼梯间里都一片寂静,只剩下四人惊惧喘息的声音。
  有时候人命运的改变就在一瞬间,赵俞琛后来想,如果当时自己注意了男人不是站在家门口,而在争执过程中站在了楼梯口上,或者说,要是自己没有那么燥热、那么恐惧,没有那么不甘,没有一心为了公允却被叫做杀人犯的着恼,他会不会就不会在明明已经转身朝两位女孩走去时,却因为男人嗫嚅出的一句“帮凶”而再度转身。
  他转了身,正如同他所说的,他当时很烦,三番五次遭受羞辱后,他只想让这个喋喋不休、唾沫横飞的男人闭嘴。
  “闭嘴。”他几乎威胁地从牙关里挤出这一句。
  男人瞪大了眼睛,又来了劲儿,指着赵俞琛鼻子问:“侬说啥?!”
  “我叫你闭嘴!”
  “册那侬这个没教养的!阿拉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气!”
  骂着骂着又要上手,男人的指尖戳在赵俞琛的鼻子上,赵俞琛打开了,男人又推搡赵俞琛,这一次赵俞琛没躲,反推了回去。
  男人不服,更加来劲,他比赵俞琛矮上很多,力量跟年轻力壮的赵俞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赵俞琛烦不胜烦,最终在纠缠中,他明知自己的力量占上风,却还是铆足了劲双手推开了男人。
  在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让男人闭嘴。
  只是这一回,是永恒的闭嘴。
  男人没那么好运,不,应该是双方都没那么好运。
  男人往后退了几步,脚在楼梯上踩空,从楼梯上倒摔下去,惨烈的叫声中,他的头部撞在墙上,瘫软的身体抽动两下,便再也没有动静。
  大夏天的,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冻僵。
  惊惧之后,新一轮的恐惧几乎淹没了所有人。
  那人……死了吗?
  赵俞琛心脏砰砰砰,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在漫长的静默后,赵俞琛艰难地把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回头,他看向了早已惊恐到失去呼吸的林盛、程微岚两人。
  目光接触的瞬间,三人心照不宣地打了个哆嗦。
  自此之后,林盛、程微岚就知道,她们快要失去、不,是已经失去赵俞琛了。不是在他将人推下楼的那瞬间,而是在他回首时,望向彼此的那道眼神间,她们失去他了。
  “你知道我们当时想到了什么吗?”程微岚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走廊上,她的讲述到了深夜。两条细细的泪痕,挂在她慵懒而神伤的面庞上。
  “什么?”夏迩咬紧牙关,泪如泉涌,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那时,我们发现,屋内居然没有人,小夏,你知道吗?有那么一瞬间,我们想到了……撒谎。”程微岚悲哀而激动地笑:“刀没有提前掉下去,阿琛是自我防卫,自我防卫才把他推下去的!你明白吗?这样,这样阿琛就不用坐牢了,他,他……”
  夏迩哑然。
  “没错,很可笑是吧,自诩公允的我们,第一想法却是如何逃避责任。”
  “那为什么……”
  程微岚笑了,笑得满眼都是泪,她摇头说:“小夏,上海居民楼里都有摄像头呀!”
  “不……”夏迩捂住脸,哭出了声。
  程微岚至今记得赵俞琛看向她的那个瞬间,谎言的欲望在彼此恐惧的心上浮现,怯懦的人性叫他有片刻犹疑。可很快,他抬眼,看到楼梯间那蛛网密布后却仍旧闪烁绿光的摄像头。
  大夏天,他打了个寒战,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胃里瞬间翻江倒海,赵俞琛扶住楼梯扶手,捂住腹部,蹲下身来,冷汗直冒,笑得瘆人。
  程微岚看见,什么东西从他漆黑的眼眸里快速流去,在林盛匆忙下楼查看男人伤亡情况时,赵俞琛却将自己交给了注定悲戚的命运。
  她知道,赵俞琛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无法原谅自己杀了人,更无法原谅杀了人之后,那占据上风的卑劣想法。
  自此他的灵魂开始破碎,就像碎掉的玻璃,任他在监狱的那几年自我摧残般地拷问自己,任他在工地上不住地消磨自己的气力,他那破碎的灵魂,再也无法复原了。
  他将再也不是以前的赵俞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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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ps:案子是我编的,不可对照实际,
  第36章 漂泊者
  这个梦太过漫长, 漫长到好像醒不来。
  梦里是监狱里的铃声,是粉笔头,是哭声。
  赵俞琛会写字, 写得一手的瘦金体, 他经常负责监狱里的黑板报,有什么消息要书写的时候, 这个怔怔愣愣、时常发呆陷在自己世界的年轻人就会被狱警唤上一声, 怀里被塞上一盒粉笔。
  “按照这个月的主题, 随便写一写吧。”狱警笑眯眯地说。
  至今他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活儿会落在他的手里,他入狱的那一天, 没有电影里所展现的霸凌、欺压场景, 一切都很正常, 除却那些狱警眼中的同情和惋惜。有一次, 他听到几个狱警闲聊, 其中一个时常和他搭话叫他办黑板报的狱警说, 自己就跟他的儿子一样大。
  太可惜了。
  他们叹着气, 黯然摇头。
  那个时候赵俞琛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世界变成了一团死气沉沉的灰,就连那些色彩缤纷的粉笔,画出来的图案精美, 写出来的字体遒劲,组合在楼道的黑板上,如同掉了漆的栅栏一般,露出生锈的内里。
  是一片无声的沉沦,是濒死的绝望。
  但赵俞琛总是沉默。
  最开始,他不能入睡。每当一闭上眼睛,他就想起那个死在自己手底下的男人, 他很烦,是的,这个人很烦很烦,但没有人因为惹人烦就要被剥夺生命的道理。赵俞琛杀了人,自己,杀了人。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家属揪着他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哭泣,那些眼泪湿透了他的衣服,钻进了他的皮肤,像毒药一般渗进了他的血液,流贯全身。赵俞琛每夜都为此而战栗,这是比牢狱之灾还要可怖的刑法,他日复一日用愧疚鞭笞着一个人的良心。
  赵俞琛也会看见,父亲在得知消息后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神情,自己不再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了,一瞬间,他看见父亲苍老了很多,安慰着不住哭泣的母亲,他埋怨儿子,为什么,为什么学不会冷静?
  冷静,赵俞琛很想辩驳,其实已经足够冷静了,可那天天气太热,空气都被扭曲,大概自己沉稳的性子,也被热浪蒸腾成了轻飘飘的冲动。
  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父亲失望地离开了,似乎放弃了他,为他奔走的是同学和教授们,但那并不重要,赵俞琛可以接受一切惩罚。
  的确,他是过失杀人,但对方家属一口咬定,他有杀人的动机,因为对辱骂怀恨在心,明知自己力量占上风,却还是在被害者站在楼梯口的时候用力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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