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另一边,夏迩趴在床边,睡得正熟。
  “忙活了一夜,刚睡着。”程微岚在赵俞琛耳边小声说:“这小孩昨晚给我打电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我吓坏了……阿琛,你差点没命了,知道吗?”
  赵俞琛喉结上下滚动,突然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你已经阑尾炎穿孔,腹腔都感染了,再不及时处理,就会感染性休克……阿琛,阿琛,你受了太多苦,何必,何必对自己这么狠呢?”
  程微岚的眼睛红了,嗓音颤抖,她轻轻抚摸着赵俞琛的额头,赵俞琛不说话,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却像汪泉眼似的,逐渐渗出眼泪,直到再也盛不住,从眼角滑落。
  赵俞琛闭上了眼睛。
  在他熟睡期间,时隔多年,程微岚观察他,就像观察一件典藏一样,她用目光细细爱抚这个曾经差点成为她恋人的男人。
  她悲哀地看到,曾为她擦去眼泪的那双手,骨节扭曲,伤痕累累。彼时清风明月般的白衣少年,已被烈日摧残了皮肤,被水泥压伤了脊背。
  尽管他依旧沉毅、俊朗,却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他了。那个在大学里闪闪发光的学生会会长、那个在辩论赛上所向披靡的最佳辩手、那个欧洲最好的法学院里用一口流利的德语发表演讲的优秀学生代表、那个她曾仰望着、深爱着的白衣少年,于那个闷热夏天的午后,彻底离他们远去了。
  自此,程微岚便再也抓不住赵俞琛了。
  那个赵俞琛,也就从世界上消失了。
  这个晚上,当赵俞琛进了手术室后,程微岚哭了很久,走廊里,她的啜泣如风般轻柔,情绪却如夜色般沉重。
  而夏迩,在对程微岚说了无数遍谢谢后,就呆呆地坐在一边,完全不敢回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他第一次看到赵俞琛那么生气,那愤怒倾泻而下,险些把自己淹没。而那捏在自己脸上的手,他似乎要将自己捏碎。
  痛,也好伤心。
  一整夜,他发着抖,程微岚收拾好情绪,才注意到这个少年有点不大对劲。
  “怎么了?”程微岚坐到夏迩身边,问:“吓到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阿琛这边我来守着就行。”
  要不是翻出了赵俞琛曾经要扔掉却被自己捡回来的名片,夏迩根本联系不到程微岚。他脸色惨白地摇摇头,说:“我要在这里。”
  “小夏,谢谢你,阿琛今晚形势危急,不是你的话就危险了。”
  “我、我应该的。”
  程微岚敏锐地察觉到夏迩情绪当中的一丝暧昧不清的东西,思量片刻,她试探道:“你和阿琛,还住在一起吗?”
  “住一起。”夏迩老老实实地说。
  “你们俩是朋友?”程微岚问完,屏息静气了一刻,她等待着回答。
  夏迩挪动目光,看向程微岚,细若蚊蝇地说:“嗯,是朋友,普通朋友。”
  到底没能得到赵俞琛的允许,夏迩甚至不敢在他昔日的朋友面前说出两人的真实关系。他害怕人们因此看低赵俞琛。
  “普通朋友,做到这个份儿上,很好了,我代阿琛感谢你。”
  说谎,程微岚一眼就看出这孩子在说谎,他的眼底是完全不能压抑的担心和灼热的爱意,当程微岚赶到医院时,他在床边抱着赵俞琛哭,好像在哭赵俞琛的病,却似乎又在哭什么别的东西。
  她听到他一直在低声喊,“哥,对不起……”
  而此时——第二天的下午,这孩子在她的劝说下好不容易才吃下了点面包,才匐在赵俞琛的病床边睡着。
  普通朋友不至于如此。
  拿出纸巾,程微岚轻轻擦拭赵俞琛眼角的泪,只是这泪好像没有尽头,湿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巾。
  第33章 不愿醒
  夏迩醒了, 赵俞琛还在睡,医生过来说,情况还算稳定, 没到要进icu的地步。
  和医院的交涉都是程微岚在进行, 不久后谢遥也来了,只是谢遥没见过夏迩, 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便跟程微岚说起医药费的事情。
  夏迩听到他说, 这里是个二甲医院,太一般, 转到好医院里休养, 钱他来出。程微岚却说, 赵俞琛刚做完手术, 经不起折腾, 在这里他们好好照顾, 都一样。
  “师姐还在外面出差, 说是过几天就来。”
  “就怕影响他情绪。”程微岚忧心忡忡。
  “怎么会呢?师姐这些年对他牵肠挂肚的…… 唉,放不下的何止是他,师姐、你,我, 这些年……”
  “别说了。”程微岚打断了谢遥,谨慎地看了眼床边的夏迩。
  谢遥也注意到了夏迩的存在,问:“这就是他的那个室友?”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别问了,阿遥。”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站在门口交谈,他们口中的那些过去,那些放不下,夏迩从没听说过。看着病床上熟睡的赵俞琛, 夏迩既为他感到幸福,因为他还有这么好的朋友,却又感到悲伤,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夏迩觉得自己好像个局外人,对赵俞琛一无所知。
  “小夏,我们去吃晚餐,你去吗?附近有家商场,感觉还不错。”转身,程微岚对夏迩说。
  夏迩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不吃东西怎么行呢?今天就吃了个面包,跟我们去吧。”
  “不了。”夏迩固执地摇头,不肯去,或者说,不肯离开赵俞琛。
  “那我给你打包一些回来,好吗?”程微岚冲他笑,“别紧张,医生说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你要打起精神来哦。”
  谢遥在一边皱眉,心想程微岚对赵俞琛的一个室友都这么上心的吗?
  “不是室友那么简单。”吃饭时,程微岚吃着一小片鱼生,说:“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谢遥冷笑一声,“俩男的还能是什么关系,另外,那孩子多大,像个高中生,还有,穿的什么衣服,不男不女的。”
  “别这么说,现在小孩很有个性的。”
  “阿琛喜欢这样的个性?他那么死板一脑筋。”谢遥嗤了一声。
  程微岚小口咀嚼鱼生,说:“那也许是我多想了。”
  “你啊,快马加鞭,赶快把他给追回来,叫他重新开始,他再这么下去,别说你跟师姐,我都受不了,知道吗?我谢遥也是有良心的,那天要不是我下楼去拿东西,也不至于叫他一个人护着你俩。”
  “别说了阿遥,提起就觉得伤心。”
  “谁不是呢。”
  谢遥悻悻地笑了两声,眼角也泛了红,不得不给自己灌下一大杯啤酒。
  医院里,夏迩打着冷噤。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冷,脑袋昏昏,他想睡,却又不敢睡,舍不得睡。
  病床上,赵俞琛睡眠安详,却依旧眉头紧锁,大概是因为痛吧,即使在睡梦中,里里外外的疼痛也在折磨着他。
  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夏迩望着赵俞琛,鼻头发酸。这时程微岚回来了,给他带了一份日式的定食。
  热腾腾米饭上盖着蒲烧鳗鱼,切成丝儿的包白和烫熟的花椰菜裹着日式芝麻酱,程微岚打开味噌汤和几份小菜,递给他一次性筷子,夏迩拿着那双高级的木质筷子一时恍惚。
  原来有的一次性筷子是不用掰开的,原来一次性筷子不需要来回搓磨以防木刺扎手的,原来一次性筷子也可以比自家用的长筷还要精致滑顺、甚至还有精致的雕花图案的……
  “小夏,怎么啦?”
  夏迩捧着那纸盒里的定食,望着一份味噌汤,问:“姐,是不是很贵,我没那么多钱。”
  “说什么呢,姐请你吃的。”
  “多少钱呢?”
  “就两百多而已。”
  “两百多……而已?”夏迩差点没能端稳,慌忙抓紧了纸盒。两百多一份饭吗?夏迩咽了咽口水,不是因为馋,而是因为难以置信。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程微岚温柔地催促道。
  夏迩听话地开始吃饭,却吃得很苦涩。端着这两百多的一份定食,夏迩恍惚中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很残酷的事。
  如果一开始他们都在一个世界的话,这样的日子,赵俞琛原本也是可以过的。
  大颗的眼泪滴进饭里,他背过身,狼吞虎咽的,不想让程微岚看见。可坐在床另一边的程微岚,沉默地注视少年瘦弱的脊背,敏感而聪慧的一颗女人的心捕捉到了少年的隐痛,只是善良和体贴叫她保持适当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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