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配得感让他在服务员上菜的时候伸手去接,再给他倒茶的时候双手捧住杯子,缩着脖子不住地说谢谢。
  就连“谢谢”都说得没底气。
  “先生,别烫着,我来。”服务员温柔地微笑,从他手里拿过杯子。夏迩就像做错事一样讪讪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放回到大腿上,脸上浮现尴尬的笑容。
  这时,就连他衬衫上的线头都分明起来,像条蜷曲的虫子,在寿司店的顶光下,轻摇着穷酸。
  赵俞琛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要说,让他自己去适应。抿下一口茶,赵俞琛为夏迩面前的小碟里挤上一小段芥末,再给他倒上半碟酱油。
  “这个很辣的,小心点吃。”赵俞琛说。
  “你经常吃吗?”
  赵俞琛笑着摇头,“也不算,只是以前……”
  “以前什么?”
  赵俞琛不说话了,他只记得以前程微岚和师姐,两个女孩爱吃日料,每回都抓着他和谢遥去吃。可他们那个时候哪里有钱,男孩子饭量又大,他和谢遥苦不堪言,要不就是吃不饱,要不就是价廉量大,质量没有保证,吃多了铁定闹肚子。
  见赵俞琛又不说话了,夏迩便用筷子在小碟子里戳啊戳,戳得芥末融在酱油里。
  赵俞琛为他夹了一粒。
  “这个是?”
  “上面是鱼子酱,里面包的三文鱼和牛油果。”
  好家伙……夏迩心想,这几样他从来都是听说过,连见都没见过,今天就要一口喂进嘴里了?夏迩激动得筷子都拿不稳,小心翼翼地夹上寿司,往小碟子里送。
  “这样?”蜻蜓点水地沾了一下,举目看赵俞琛。
  赵俞琛温柔地看他,点头说:“怎样都可以。”
  夏迩傻乎乎地笑,张大嘴,一口送进了嘴里。
  牛油果的馥郁和鱼子酱爆开在唇齿间的鲜甜,以及三文鱼那嫩生生的肥美,让夏迩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哇……“他低声惊呼,忍不住看赵俞琛,“原来是这种感觉,怪不得小新和广志都爱吃!“
  “你真是看了蜡笔小新才想吃寿司的?”赵俞琛依旧不动筷子,喝着茶。
  “也不算,”夏迩嚼吧嚼吧地说:“我刚来上海的时候,不是被人骗了嘛,我记得我交了钱后,那些人就说今晚去吃寿司,我就在想,寿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他们一有钱就去吃。”
  “人家骗了你的钱去吃寿司,所以你也想吃。”
  夏迩嘟囔一声,“算是吧。”
  “很好的理由。”赵俞琛给夏迩再夹了一粒。
  “你也吃呀?”夏迩连忙给赵俞琛夹了拼盘中最大的一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最大,他就觉得是最好的。
  看着这块鳗鱼寿司,赵俞琛没有动筷。
  “你不爱吃吗?”
  赵俞琛笑着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做好了带夏迩来享受的准备,却没有做好自己享受的准备。
  这一块精致的、在厨师手中历经多道程序运用各道食材才完成的如艺术品般的美食,他比夏迩更有不配得感。
  并非出于金钱,而是出于良心,他……凭什么。
  “早知道你不爱吃,我也就不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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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在做梦
  夏迩泄气地放了筷子,阴霾攀上那张漂亮的脸颊。
  “不——我很爱吃,我只是想多看一看你吃的样子。”意识到自己坏了气氛,赵俞琛连忙拿起筷子将鳗鱼寿司喂进了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鲜香软嫩的鱼肉在唇齿间蔓延,赵俞琛的心莫名发痛。遏制住情绪,他将欣赏的目光落在重新拿筷、红了脸颊的夏迩身上。
  他怎么这么爱脸红呢?一天要脸红个好多次,总是怯怯的,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自己,就像头一回遇到似的。
  这是少年人独有的纯真在作祟,羞怯是美丽的情愫,真情蕴含其中,不染杂质。
  赵俞琛想,自己还真是得到了一块玻璃,尽管有裂纹,但到底是一块玻璃。
  套餐里的寿司很多,还一份刺身,到最后赵俞琛都能吃饱,更别说夏迩,吃得摸摸小肚子,悄悄对赵俞琛说:“怎么办,扣子都要撑开了。”
  赵俞琛的心都快化了。
  到了晚上七点,餐厅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两人结账离开,夏迩问赵俞琛能不能去古镇里面转转。
  “好,我也是这个意思。”
  夏迩开心地欢呼一声,出了商场,走进古镇,工作日人不多,远离车水马龙,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灯影婆娑,小桥流水,古朴建筑间青石板路映照暖光色的光,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时间在这里走得很慢,就如他们的脚步,初始交错,然后到达同一频率。任何言语在此时都会破坏这雾般的气氛,迷迷蒙蒙的,分明没下雨,水汽却润得要打湿人的衣裳。夏迩前额的几缕碎发却汗浸湿黏在额头上,赵俞琛停下来为他拨开。灯光落在夏迩琥珀色的眼眸里,把眼中人的温柔照得分明。
  河水流淌无声,走过一道石桥后,风中传来柠檬香。
  “想不想喝奶茶?”路过一个手打柠檬茶的摊摊,赵俞琛问夏迩。
  夏迩摇头,“不喝了,我喝了好多好多抹茶。”
  “真不喝?”
  “不喝了,你摸我的肚子。”
  赵俞琛用手背去碰了碰,果然鼓囊囊的。
  “那就多散散步,消消食。”
  夏迩幸福得早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不管不顾地牵住了赵俞琛的手。虽然古镇里人不多,但时不时也会迎面遇上行人。赵俞琛的手颤了一下,却也没有挣开。
  夏迩仰头看他,“哥,我们这算不算是约会?”
  “算。”
  “那今天就是我们第一天约会的纪念日!”
  “好,那我记着。今天是8月12号。”
  没有嘲笑自己幼稚,也没有认为自己矫情,更不存在任何否认,夏迩望向赵俞琛,他觉得这个人的手不仅浇灌了水泥铸就了城市,还有自己,这棵小小的、无依无靠的草,就这样生活在他这棵大树的身边。
  幸福到想哭,夏迩眼角一红,连忙别过了脸。
  “怎么了?”赵俞琛捏了捏他的手。
  “吃太多了。”
  “给你揉一揉?”
  赵俞琛牵夏迩靠到桥栏上,伸手去揉他的小腹。可手掌甫一接触那温软,夏迩就笑着躲开了。
  “哥,你不害羞我还害羞呢!”
  “哦,这样。”赵俞琛悻悻地吸了吸鼻子,“确实有点不大好。”
  夏迩起身,在石桥上拢起半长的发,随清风散开,然后伸了个懒腰。
  “你对我真好,好到我已经觉得这是在做梦了。”夏迩浅色的眸子里亮晶晶的,看向身后倚靠在桥栏上的赵俞琛,他嗓音发颤:“你说,这是不是梦?”
  赵俞琛心醉神迷地望着他,梦吗?也许吧,也许这就是梦。梦里的纯白美好得不像话,梦里的幸福浓郁到让他沉醉,梦里的人就在这里,让他忘却所有,让他重新活过来。
  夏迩以为这是梦,赵俞琛何尝不是?
  他站直身体,走向夏迩,轻轻拥他入怀。
  灯光潋滟在漆黑的河面上,两颗心紧贴,呼应水的荡漾。在夏迩近在咫尺的呼吸中,赵俞琛的沉默是哑然的夜。梦也好现实也罢,给他一个说怯懦却也是勇敢的机会,他搂住夏迩单薄的肩,说:“走吧。”
  无声地下了桥,两人手牵走,走过一家家紧闭的店铺,走过人造的青石板路,走过灯光和黑夜。
  直到九号线又将这两道幸福到惶惑的身影送回松江。
  晚上,洗完澡后夏迩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卸妆后脸蛋清秀,一副出神的模样。赵俞琛洗完澡出来,顺势坐到了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肚皮上揉了揉。
  “还胀吗?”
  回来的路上夏迩快要吐了,在地铁上忍了一路,下车后干呕了几阵,吐出几口酸水。还好没吐出来,不然白吃了。一回到家,赵俞琛就给夏迩喂了消食片,叫他洗了澡躺床上。
  夏迩摇头,说:“不胀了。”
  抓住赵俞琛的手,夏迩问:“我是不是很傻?差点把自己吃吐了,完全是乡巴佬才做的事。”
  “没关系的,但以后得量力而行,不然对胃不好。”
  “我知道,可是哥,我就是这样的人,好吃就一个劲儿地吃,停不下来,我喜欢一个人也是这样,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刚躺在这里,我想起了过去的一年,那个时候我总在工地外看你,有时候看得见,有时候看不见,看不见的话,一天都没有好心情。”
  赵俞琛侧躺下来,夏迩往他怀里挪了挪。
  “不累吗?一年的时间。”
  脑海里勾勒出夏迩站在工地外朝内张望的模样,踮着脚,伸长了雪白的脖颈,纤细的身子在灰尘中来回,就像为爱而献祭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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