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赵俞琛知道刘师傅一把年纪还在干活儿纯粹是为了儿子能娶媳妇儿,他在江苏的某个县城买了一套房子,老俩口为了还房贷,五六十岁了还在上海打拼。这里很多人都这样,一句话,为了孩子。
  赵俞琛说:“一会儿得去问问周经理。”
  “听说小宝他们已经去了!”
  “已经过去了?”赵俞琛惊讶,“活不干了?”
  “不给钱干什么活儿呀!像我是老实,没别的路走,丢不起这份工,小宝他们年轻,咽不下这口气!”
  话音刚落,就听到工地中传来一阵喧闹。费小宝拉长了嗓子直喊:“两个月,就一千块钱,打发狗呢!”
  “这不也是上面的没结清,我这边也没款子嘛,有的话不给你吗?!”周经理扣好工作服领口的扣子,满脸的不耐烦:“在这逼逼叨叨的还不如去干活,干活总是有钱的,耽误了进度你们谁都担不起!”
  “是我们耽误进度吗?是你们不讲信用,合同上都说了,每个月就要结工钱!”
  “你们又不是跟我签的合同,跟谁签的合同找谁去!”周经理懒得跟工人们废话,他哐的一声摔上铁门。
  铁门崩飞油漆,门下的灰尘轰的一下炸开,扫过一张张老实巴交的愕然的脸。
  “老子跟你拼了!”
  费小宝本就一肚子的火,被这么一激,顿时热血上头,抄起一根钢筋就三步上前!
  眼见着他就要一脚踢开那工程站那弱不禁风的铁门,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面攫住了他,赵俞琛从吓傻了的工人中探身。
  “小宝!别干傻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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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生计难
  “对呀,小宝,跟他说没用,咱们得去找劳动局!”周围的工人也劝慰说。
  “这还是两个月的!万一下个月还不结款子我该怎么活?!啊,上海消费这么高,一碗盒饭动不动就要十块钱了!他妈的,让老子们干活,还不给工钱,我锤死你这个龟儿子!”
  费小宝是个川渝人,性子火辣,刚出来打工,年轻气盛,受不得半分委屈。赵俞琛把他摁住,说:“暴力能解决什么问题?他反手报警就把你送进局子里去,得不偿失。”
  “赵哥,我这口气咽不下,你看他那副嘴脸!”
  “总有法子的。”赵俞琛安抚着费小宝,这时周围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小赵,你是个文化人,你想想法子吧!”
  “是啊,听老刘说你记东西可快,你脑筋好,帮忙想条路!”
  “还是得走正规程序。”赵俞琛稳重地说。
  费小宝嗤笑一声:“你说上劳动局?那有啥用,流程走完了咱也饿死了!”
  “像周经理说的,合同跟谁签的咱们就跟谁要。”
  赵俞琛知道施工队都是层层外包下来的,这其中弯弯拐拐的特别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搞清楚的。
  他安抚下费小宝,说等下了工他们好好研究一下合同。这时就听见后面有工人嘀咕,说他们好多人都没签合同,都是日结。
  赵俞琛这下犯了难,怎么一个工程队有人签合同有人没签合同?
  “你签了没?”赵俞琛问费小宝。
  “签了。”
  “我们没签啊!”这时一个瓦匠黑着张脸,怪叫一声:“嘿,我以为大家都没签呢!不是说好干一天活儿给一天的钱吗?!我看你们有的人没去要,我就没去,感情你们有的是月结的啊!”
  “怎么能这样!”又有一名杂工喊道,“我也没签合同!”
  “咱月结的也没给,拖起来比你们这些日结的还多!”
  “至少你们有合同!”
  “……”
  这可麻烦了,赵俞琛皱眉,没合同,都是口头约定,口说无凭,告都没地告去。这时费小宝心情倒是好了些,原来他还不算是最惨的。他还有希望要的回来,那些没签合同可是真危险了。
  人群中顿时一阵叽叽喳喳,有的人急红了脸,赵俞琛赶忙拉了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出来,问:“你也没签合同吧?”
  “没签。”小伙子哭丧着脸,他叫陈峰。
  “每天都签到了的?”
  “签了。”
  赵俞琛略一沉吟,就说:“虽然这么做有点不好,明天找个机会,把考勤记录偷出来,那东西是唯一可以证明你们在这里上班的证据,万一他们铁了心要拖,把这本考勤记录给销毁了,那可真死无对证了。”
  “哦,对对对!你说的对!你们还有合同,我们可没有!等什么明天,我今儿就行动!”陈峰抓住了机会,两眼放光。
  “小心,谨慎点,别叫他们发觉,拿过来后拍照留档,然后复印个几本。哦对,之前发过你们工资,是什么渠道?”
  “有的是给现金,有的是微信转账。”
  “那就好!把大家的转账记录也都收集起来,截图后打印出来,这也是证据。”
  “还有呢?!”陈峰着急地问。
  “多了去了,工地上到处都是摄像头,只要你在这里干过活儿,肯定都被记录下来了,咱们天天上工,他还能把每天的视频都删了不成?只是我们现在还不需要到这一步。”赵俞琛说:“把我前面说的做好,提前留下证据,真要诉讼的时候,也不怕他们做手脚。”
  “好!”陈峰重重地点头。
  这时包工头也过来了,他是一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两颊被烈日烤成不均匀的酱褐色,polo衫领口被汗水腌出盐霜,左胸口袋别着三支不同颜色的记号笔,衣摆皱巴巴地塞在裤腰里,七匹狼皮带都快要兜不住那硕大的肚腩。
  他既有劳动者的沧桑,又带着管理者的精明,一见众人围在了工程站前,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上面的款子要是结清了我还能不给你们吗?啊?都跟着我干了多少年了,哪一回亏待过你们?”他语重心长地说,刘师傅也打一边过来了,站在赵俞琛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
  “是嘞,我跟着老王干了五年了,这还是第一回。”
  赵俞琛点点头,这也是两年来他遇到过的第一次。
  “那你找上面要啊!”费小宝发了话。
  “我能不要吗?就你缺钱啊,谁不缺啊,我女儿在上海读大学,我也要钱啊!”
  费小宝尖着嗓子说:“你还不到饿死的时候,我都快饿死啦!”
  “谁叫你一下工就去酒吧玩的,费小宝,那酒吧也是你能去的啊,我就不信你那几千块钱的工资都是吃盒饭吃没的!”
  “嗐,你提这个干嘛!”费小宝甩了甩手,红着脸走了。王工头在对大家安抚了几句,就催促个人去干活。赵俞琛临走前向陈峰点了点头,陈峰是个聪明稳重的小伙子,他朝赵俞琛扬了下眉毛。
  一直工作到了晚上九点,赵俞琛筋疲力尽地回到家,晚餐热在锅里。
  热腾腾的一锅鲜虾粥,还有一盘虾仁小炒。赵俞琛笑了笑,拿出手机一看。
  “只用了三分之一就可以做好多菜!明天、后天还可以继续吃!”屏幕上仿佛映出了夏迩灿烂的微笑。
  不知不觉,赵俞琛内心开始期待看手机和回家了。
  他喝了一碗粥,鲜香美味,再配上那盘虾仁小青菜,他的胃得到了久违的满足。喝着粥,莫名其妙的,他突然感到一阵遗憾,要是自己能早些下工就好了,就能和夏迩一起吃饭,看他吃虾的幸福模样,自己想必也会感到很幸福。
  只是吃完饭后,赵俞琛拿出手机,查看自己的银行账户,也不禁忧虑起来。
  工作两年,第一年大部分时间是杂工,赚不到钱,后来干长期的,涨了点工资,满打满算存了小一万,买了个电瓶车后还剩八千多,但这两个月工资都没发,得动存款了。他租住的这个单间价格不菲,要900块钱,本来一个月四、五千块钱的工资很够用,现在跟挤牙膏似的从包工头那里讨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农民工处在绝对的劣势,他最近越发有所感悟。从建设单位到总承包单位,再到专业分包单位、劳务分包单位再到包工头,最后才到农民工,一个工程项目层层外包下来,农民工就是剥削链的最底层。
  算了,再等一个月看看。赵俞琛在手里转着手机,他的想法是先去找包工头协商,协商不成再走法律程序。
  赵俞琛揉了揉太阳穴。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夏迩一身酒气地跌撞进来。
  赵俞琛在电脑椅中回身,连忙站起来伸出手。夏迩就这样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颗血红的耳坠划过两道优美的弧线,在通红的脸庞边摇晃着血光。黑色薄纱的透视衬衣下,若非一件背心遮挡,夏迩犹如赤裸无疑。赵俞琛抓住他的胳膊,五指好似陷进他的肉里。
  “夏迩。”夏迩腿都站不稳了,在赵俞琛怀里直往下坠。
  “怎么喝这么多酒?”赵俞琛脸上掠过一丝蕴色,夏迩才刚成年就喝成这样,这还是安全回来了,要是回不来,他穿成这个样子,多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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