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隧道狭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直通地下后做了数个转折,缓冲了大部分的压力,两人护住头部,顺着开合的通道,滑了约莫三刻钟,才听到隐约水声。
  解碧天往底下看,看到了被水光照得微蓝的石面,风流倒灌,两个人顺着惯力,从那出口跌出去。
  这一摔,两人互相拉住滚在一块,赶紧卸力,仍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开,衣服也被地面浅水浸湿,湿冷冷地贴在身上。
  奉仞轱辘爬起来,眼前除了微微水光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抬手摩挲,算了算时刻,他冷汗直沁。
  “找到了。”奉仞精神一振,摸到旁边机关,将这个通道关上,插入刀刃彻底毁坏,防止那边的怪物爬过来。
  等石块从两边闭合,周围安静下来,两人才坐下来松了口气。
  分明不久前才将自己打理得干净,抬头便看到彼此,又变成浑身狼狈的模样,无可奈何地相视一笑。
  比起被那些东西缠上,拆分入腹,摔这一下简直不痛不痒。
  解碧天站起来,向奉仞伸手,奉仞靠着墙壁,正要伸手,忽然间,他的眼瞳里倒映出解碧天身后,在晦暗里突出一线银光。
  那光芒淬着杀气,极其迅猛地挥出,贴着他的后心空门而去,在这两步之距、五尺宽的之内,是完全无法正面招架的暗袭!
  奉仞抓住解碧天手腕,将他往自己身上扯过来,解碧天低腰翻身,就地滚开两圈,奉仞的短刀在背后交替到右手,扬高手臂恰好挡住下一刀。
  地势狭窄,对方的刀比奉仞长,反而不比他有优势,显然也没料到两刀都被挡下,奉仞反应极快,握刀绕开对方刀锋,贴着直切而上。
  兵器交戈,击出“当当”冷响,格外紧逼不舍,伸手不见五指地相杀,奉仞忽然扫他下盘,对方跳起来躲避,落地地面湿滑,不慎踩到突起的石子,猛地往后一晃。奉仞听到他大骂一声“操”,原本打算趁机扎入对方腰上,这时刃边一转收回来。
  两人听到对方摔靠在墓道,又骂了一句“老子背成啥了”和一句“是人是鬼好商量”。
  奉仞开口:“公孙屏。”
  公孙屏坐在地上沉默了一会,把刚才灭掉的火折子擦亮,和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数日不见,解碧天和奉仞经历九九八十一劫,瘦了也就罢了,本该好吃好喝的公孙屏,此时看起来竟也憔悴不少,胡子拉杂,眼下乌青。
  解碧天面露遗憾:“啧,真能活。”
  公孙屏顿时恢复精神跳起来,叫道:“解碧天你什么意思?”
  奉仞拉住解碧天,问公孙屏:“你怎么在这?我听辟乱盟他们说,他们已经告诉你缚蛇钉的事。”
  公孙屏这才想起来,上下将奉仞看了一圈,见他没缺胳膊少腿,只是精神疲倦不少,紧张的脸色才微微一松。他解释道:“任长羁和我见面后,我依照他说的去把城中另一根缚蛇钉破坏,没想到那里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足有十来只,我阴差阳错找到暗道机关,顺着走到这里。任长羁说,只要顺着这条路走,就能回到见善楼之前的位置。”
  他瞥了一眼解碧天,见到他没什么事,暗道老天不长眼,继续道:“我刚听到这里有动静,以为是那些怪物跑到这里来了,才熄了火出手。”
  看来他和他们一样,都是从缚蛇钉的通道走到这里来。
  这些怪物已经镇守好准备杀死他们,红泪给他们正确的路线,会是姬宴仙的指示么?最后一根缚蛇钉,她能不能破坏?
  如果红泪没有成功,那么他们现在做的事,只能功亏一篑。
  见诸人沉默严峻,解碧天笑了笑,道:“但愿不是红泪出卖我们,先走吧,去见善楼和他们几个汇合。”
  公孙屏见到他们,看他们衣着又是仙宫宫人的衣服,便知道他们也是刚从宫里逃出来。
  公孙屏走前,奉仞中间,解碧天坠后,三人一同走在墓道之内。
  “破坏缚蛇钉的计划,神母已经察觉了。”奉仞皱眉低吟,“这些怪物应该是她提前安排,守在缚蛇钉前。”
  解碧天道:“你不见,瞒不了半天。姬宴仙本就打算,若不能阻拦缚蛇钉被找到,不妨让我们直接死在那里,包括你。”
  “是,我于她而言,是一个名头。她能舍弃我的话,说明符无华与她还有另外的计划。”
  他们两人交谈间,公孙屏只是听着,没有插话,更难得一句也不问。奉仞也觉出几分不同,忽想起来,虽然对于他们来说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公孙屏却没有完全涉身其中,他开口:“公孙屏,任长羁可跟你……”
  “他都说了。”公孙屏道,“包括大人的事。”
  “是么。”奉仞顿了顿,“此事本不该让你涉身,你家中尚有父母弟妹,几番生死自不必说。若能彻底了结,我想请书举荐你为断金司副指挥使……不过,依照如今情形,恐怕那时我未必还有这种权利,我会尽量。”
  公孙屏沉默开路,没有回头,断金卫是天子亲卫,执权斩杀危害社稷之徒,哪怕是自己的同伴,就算现在他要杀奉仞,奉仞也能理解。走了片刻后,公孙屏忽又开口道:“这是属下职责所在,无论如何,您都是我心中的指挥使。”
  奉仞一怔,心中原本已冷寂下去,现在复又微热。
  走到一半,身前的路骤然开阔许多,他们三人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那味道和在见善楼闻到的一样,蓼尸们受伤流血时,便是这种糅杂着辛辣药味的腥臭味,而现在,这味道铺天盖地,仿佛填满了所有空气。
  就好像,这里曾有数十只蓼尸生死相残。
  解碧天道:“火照东面。”
  公孙屏依言举高火,往那里走近,浓重的血味越来越重,让人作呕,他们脚下甚至踩到了许多蓼尸的残骸。那些东西残败地、死气沉沉地躺着,宛如血池中的枯荷。
  角落里,一只又一只蓼尸叠起来,压在一具白骨身上,所说白骨,又不尽然,因为他的衣着残连着几块在身上,布料没有腐朽,而血迹则新鲜地像刚溅上去的一样。
  白骨身体端坐在地上,头颅下垂,似乎生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半边身躯的骨头都被破坏。那些蓼尸们环绕着白骨,明明是为了厮杀,此时看起来,倒像在拥抱这个人,从其身上获求平静或温暖。
  一块残玉滚在地上,上面有几个牙印,显然因不能吞吃被遗弃在一旁。奉仞走过去捡起来,用衣摆擦拭干净,玉上面只刻了一个人的一半名字。
  他的手微微颤动起来,像是触碰到什么难以置信的存在。
  前面两人转过头,看向他手中的玉。
  奉仞低声道:“这是……万同悲!”
  第90章 万古同悲
  江南宣州的万家老爷生了一个独子。
  万老爷是宣州最富有的商人,宣州是燕都南边数一数二的富饶之地,在天灾未发生前,万家便已经富甲一方。听闻他本是落魄书生,少孤无依,浪迹到宣州遇到了现在的妻子,两人一同起家,发迹之后,万老爷也未曾娶妻纳妾,与田夫人可谓伉俪情深,在宣州传为一桩美谈。
  万家不恃强凌弱,接济外乡人到名下产业做工,又大办学堂,在宣州,万家名声颇盛,无人不晓。
  不过,两人结为夫妻十余年,田夫人都未曾怀子。两人膝下无子,常寻医问药,用了许多偏方,可惜田夫人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万家夫妇也越发忧愁烦恼。
  天灾之后,随着世事变迁,燕都涌入大量人口,宣州也越发繁华,某日有人告诉万老爷,城南新起了一个道观,里面来了个道长,听闻很有本事,数月来香火旺盛,祈愿之事多有灵验。
  万老爷便常带着夫人去拜,许是真的显灵,过了大半年,夫人当真怀上了。万老爷欣喜若狂,捐了大笔银子,给道观做扩建的资费,也开始信起道来。
  几个月后,田夫人顺利生下了这个孩子,甚至没受多少分娩的痛,既然是万家的独子,万老爷自然将其当做珍宝,寄予厚望,便给他取名万乾成。
  万家少爷百日宴时,万老爷请了道观的道长,酒过三巡,道长看了看孩子的面相,又掐指算了他的命格,捋着胡子,迟疑了一会,独自唤来万家夫妇。
  此子官运亨达,多有贵人,根骨更是上佳,只是命数易折,恐怕来日多遇变故。乾成二字,与万相傍,同“忘前程”,蕴意不好,易远游出家,折断前途。
  依道长看,该怎么改?
  宜长命百岁、喜乐无忧之意,不必在成事上做功夫。
  好、好,我信道长之言,那便改为……余欢如何?
  万老爷父母本也是书香门第,毕竟自古商不如官,在天灾人祸下,他们的家业又不知会有什么变化。此后,万家付诸心血,疼爱有加,供他识字读书、习练武艺,欲培养成才,让万余欢考取功名,应命格中的“官运亨达”。
  如道长所言,万余欢果然自幼聪慧,凡是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博览百家,求知若渴。难得可贵的是,他虽出生富豪之家,却性情十分勤勉温和,从上至下,大家都喜爱着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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