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而奉仞同时转头,看清藏在他们身后阴影的小鬼,出手捂住其口鼻,将本欲尖叫的声音捂住,卡着下巴向左一扳,干脆利落地拧断脖子。
两人一句话没说,配合出奇紧密,未曾给它一丝泄露声息和反抗的机会,免得吸引其他东西过来。
矮小的尸首萎靡在地,睁大基本被眼白占据的眼睛,光着脚,足踝关节有些扭曲,脚趾因踮脚行走而淤青。看年纪,才不过十四五岁,除了眼睛外,面容和正常人差不多,跟见善楼不成人样的蓼尸们不同。解碧天蹲下去掰开他的嘴,犬齿发育成突出唇外的尖牙,和蓼尸已经有三四分相似之处。
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就跟之前那个脖子奇长的老头一样。
彼此对视一眼,不免心底发寒。
习武之人虽能隐匿脚步、轻若鸿毛,可一呼一吸间仍有可能被敏锐的人察觉,他们却三番五次险些中招,只因这些东西莫说脚步,简直连属于人的气息都没有,宛如鬼影。他们这几次运气好及时发觉,夺得先机,倘若有一次没发现,后果将会如何?
尾随他们的少年身死,院落中缓缓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挠动墙面的刺耳声响,环绕着他们越来越响。
阴冷的视线从窗后照来,不知何时,身边门户的窗都打开一条缝隙,漆黑中若有若无的目光缠在他们的身上,带着古怪的垂涎,仿佛徒步行走在荒漠之上、饥饿了数日的野兽,剧烈地喘息,正用瞪得快掉出眼眶的眼睛,殷切地看着他们。
奉仞和解碧天颈后微出冷汗,前路危险四伏,只能往另一个方向退去。
他们轻功一起一落,身法越快,那种阴冷的呼吸却越发贴近,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那些目光都紧追不休。
巷子与街道的构造回环相扣,眼前的景物相似又不相似,变化又不变化,久久不能找到出路,让人头昏脑涨、心绪烦躁。好似野兽被困在特制的囚笼,左冲右突,也不得其法。
突然有个身影从左边的巷子走出来了,解碧天猛地拦住身后奉仞,悄然回退。
那似乎是个举止奇怪的女人,大半夜没有在家里,反而穿着颜色鲜艳的绿衣,白色菊纹寿鞋,怀抱着一个襁褓,她头发浓且长,披在身前,口中喃喃含着“孩子”二字,游荡于街道。
她慢慢地走,走着走着,忽然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她踉跄地摔倒在地上,怀中的襁褓滚了出去,鼓囊囊的布里跌地,从里头滚出几个扎着针线的草球,残破老旧,显然有些年头。
女人低下头,看到一个少年的尸首横陈在地面,黯然无神的眼白正看着她。女人一时呆了,连怀中被丢出的襁褓都忘了,歪歪扭扭地爬过去,摸索着伏在他身上,闻着气味,便拉着他轻轻道:“回家了,别在这里玩,回家了……”
她将少年半扶在怀中,自顾自在街上哼起哄睡的歌谣,过了一会儿,尾调含糊着,开始发出一种古怪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声音极其令人不适,令人联想起屠夫杀完猪牛后,用刀片着肉,只剩下软骨裹在肉里,被拍打时发出软粘的、胶质的动静。
游萤在墙角下的野草里漫出,翠绿的微光时不时照亮几寸情形,她头发散下去挡住姣好面容,一手去摩挲单薄身躯下的内脏,一手捧着少年的手臂,正缓慢地啃咬、咀嚼。
解碧天与奉仞潜在拐角,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她偶尔露出的唇角,过度撕裂至鄂骨,血肉组织犹连理着,那正是迷醉的、贪婪的、渴望的微笑,品尝着世间最甘美的东西,不觉这是多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藏在夜里的眼睛冷冷地转动,全都移到她的身上,蠢蠢欲动,又忌惮着什么不敢出门。
她顾着吃,浑然不觉周边的变化,等吃完一部分后,手指、衣物乃至面孔,都已经被血沾染,糊得看不出来原本面容。她微微饱腹,伸出手指,极为温雅地将头发梳理到肩边,而后轻轻抬起头,在散发下的眼,忽和暗中窥伺的两人对上了视线。
他们停住步履,背贴着转角,立刻收回目光,心跳剧烈,握住了武器,女人细长的影子打在旁边的墙面上,长过头顶。
空气死寂了片刻,女人定定木坐,没起身,重新伏下身体进食。
奉仞盯准时机,低声道:”走……”
他骤然睁大眼睛。
“哐!”
身后,一只苍白消瘦的手穿破他们靠着的木门,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紧紧攥住解碧天的右臂,指甲深陷青筋鼓起的皮肤之中。
鲜血很快顺着尖锐的指甲流出来,那种新鲜的腥气令门后的人不禁颤栗。
趋之若鹜,一触即发。
更多的手钻破窗纸、门扉,木头不堪一击地折损,各自攥住手臂、头发、下摆,不知餍足地捕猎,解碧天脊背猛地撞回门板,险些面具都掉了下去。他口齿滚出陌生的音调,低骂两句西漠话,这群蓼奴平时穿得衣服都是广袖长袍,不方便动作,只会束手束脚。
他已经很不耐烦这些层出不穷、鬼鬼祟祟的东西了。
奉仞从突如其来的袭击反应过来,从腰间拔出匕首,却见解碧天用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
他目光冰冷,在暗处泛着很淡的青光,幽如狼睛,依然蓄着点道不清说不明的笑意,只是这会绝非温情脉脉之意,反而浸着冷冽而沸腾的水波。
木门吱呀,解碧天顺势后仰,被它们扯拖进其中,奉仞咬牙,在他身影即将消失那一刻,将匕首自门外掷入。
第31章 青衣
残破的门咣当闭合,身后女人咀嚼的声音麻木地持续着,吞咽血与肉。眼前的屋子,自解碧天被拖入后,不再有东西伸出,连同刚才注视着他们的目光也无影无踪。
躯体拖曳在地面,细密的爬动声嗒嗒响着,往同一个方向拢聚。
屋里突然归于安静,然后接下来,里头爆发出一阵血肉横飞之声,一滴油溅入锅中,以沸腾止戈,刀刃破风的轨迹,喧哗而高傲地倾轧过所有事物。
匕首刺入人身体里的撕裂声仿佛只有几下,但迅猛、狠辣,连骨头也敲得粉碎。以奉仞的耳力,能听到如何开肠破肚、如何穿透喉咙、如何砸碎头骨,这种野蛮而残酷的手段显然极为熟练,很快使里面的死斗抵达尾声。不多时,动静越来越轻了,或许暴君结束了这场游戏,甚至能听到一声孩子微弱的啜泣……
啜泣?
奉仞脑海响起钟鸣般的嗡响,双手震开门户,猛地探身翻了进去,落地瞬间,膝盖便跪入微冷的水流之中,黏腻腻地沾了半身。
等他看清里面的光景,也不由得身体冰凉。
——屋内只有残肢。
眼中所见,难以有完全拼凑起来的尸身,原先抓着解碧天的几只手横陈于地,如同屠宰猪羊般利落,胫骨平切,五指紧紧抓着被撕裂的袖摆。屋内大概有五个人,身体零零落落,猩红的血狂喷溅满整座屋子的内部,正自器物和墙面上滑下。
而解碧天一身白纱长袍,几乎成了残破的血衣,斑驳红色染透布料,浓重得快成了黑色,化为沉沉命煞坠在身躯上。他的面具已经被打碎了一半,神态尚无可窥见,唯可见薄情的唇缘下溅着几滴血,红得刺眼。
缥缈白衣穿在他身上,就像狼披着羊皮,现在一身血,竟才最适合他。
此时,他单手提起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准备捏断脖颈,听到来人声音,那孩子费力转过面,露出一张涕泪四流的面孔,水光洗出孩童澄亮清明的眼珠,满是恐惧与绝望。
“等会,他还没……”
奉仞出声阻拦,解碧天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开口打断。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世间多有恩将仇报之人,你施舍善心,别人未必会感恩,若反咬你一口,你便死无全尸。他一家五口皆已半成蓼尸,你觉得以这些东西的神智,能忍住多久不吃了他?那么你觉得他好好活到现在,难道还是个正常的孩子?”
说话时,那孩子已经被掐得面色发青,哭不出声音,浑身发颤渐渐微弱,将近昏死,双足踩在空中无力地蹬了几下。
他眼睛犹乞怜地看着奉仞,无助地、哑口无声地求救,全部的生命寄托于这个与解碧天同行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警惕这些东西,但蓼尸不通人情,躯体尸变后,瞳孔内缩,血若黏液,目中无泪可流,这孩子看起来神智清明,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病变。”奉仞迅速几步上前,指着地上凌乱的针线与竹蛐蛐,以及床前两双草鞋,“这些人白日行动与常人无异,夜间才异变,更证明还留有人性,很可能还没对自己的骨肉动手。”
解碧天翻转手中匕首,无动于衷:“那又如何?虎不食子,不过未到饥肠之时,何况我杀了他全家,他看得一清二楚,若是我现在不杀他,来日就是他杀我。”
“现在连我们说话都被他听到,身份马上就会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