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卫渊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愤,他咬紧牙关,连脚尖都绷得不似自己的。等到随影终于收了手,他整个人已经宛如濒死般,动也不能动了。
  “抱歉……”随影将卫渊脸侧的发丝捋至耳后,“辛苦了。”
  他在卫渊眼角亲了亲,视线向下掠过时,不由得惊讶道:“咦,师父你这里——”
  卫渊慌忙遮掩,随影却笑眯眯凑到卫渊耳畔,用刚好够三个人听见的音量说道:“我可以用师父喜欢的方式,替师父排忧解难……”
  他挑眼瞥向窗边的风晚来,风晚来忍无可忍,留下句“不知羞耻”,就黑着张俊脸推门离去,只余下一阵清澈的铃音。
  随影心情颇为不错,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卫渊,可却猝不及防直接被一脚踹下了床。
  “给我滚!”
  卫渊拉起被褥,闭上眼睛。
  第29章 番外01:随风入梦
  第一次听见卫渊这个名字时,风随影与自己的兄长重逢了。
  说是重逢,其实自他有记忆之前,就已经被爹娘托付给了义父。脑海中之于血脉至亲的概念他并不十分清晰,只知爹娘早已殒命,以及他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兄长。所以倒不如说是“相遇”更为妥帖。
  他的兄长名叫风晚来,比他大上四岁,第一次来玉音阁时,身旁还有个叫贺别辰的中年男人。
  兄长在玉音阁一连待了数月,或许是血脉相连,他们虽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却仍是一见如故,无话不谈。而兄长与他提及最多的,就是那个名叫卫渊的青年。
  风随影撑着尖尖的下巴,微笑着看兄长说起那个陌生的男人,似懂非懂。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脸上可以拥有那么多鲜活的表情。
  于是他想,那个卫渊,大概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吧。
  后来,兄长与他的师父一起离开了玉音阁。只是没过多久,从不出门的义父忽然有一天消失了踪迹,再回来时,怀里便抱着气息奄奄的风晚来。
  风随影跟在义父身后惊悸不安,他的兄长此时已是伤痕累累,但比起那些血肉翻卷的伤口,兄长脸上濒死的绝望似乎更加骇人。
  尽管如此,兄长的命还是被义父救了回来。随影试着找些能让对方开心的话题,所以他小心翼翼提起卫渊的名字来,谁知向来和善的兄长却勃然大怒,让他往后再不许提起那个男人。
  简直匪夷所思,爱与恨竟然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转换——他开始难以自持地对卫渊产生好奇来。
  所以当兄长找到他,要他协助其报仇雪恨时,他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
  拜入星缈山庄出奇得容易。
  听闻自从卫渊当上掌门后,山庄就开始收留起了流浪的孤儿——不愧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坏蛋,风随影在心里这样评价,急于人闻,沽名钓誉,书里好像都是这么写的。
  他跟着几个早他几天入门的同龄人在操练场的一侧偷懒,远远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负手走近。
  一连下了几天的雪才刚停,满眼莹白中,那抹深色格外引人注目。
  “喂,林鹿师兄,”随影坐在围栏上,摆了摆腿,“那个人是谁呀?”
  林鹿正在跟另外几个少年打闹,瞥了眼随影指的方向,忽地怪叫:“哇啊——是师父!快跑!”
  他拉着旁边几个少年一溜烟跑了,只留下随影还坐在栏杆上,没来得及跳下去。
  那黑衣男人走到随影面前,他的脸是生得极英俊的,浓眉朗目,鼻梁高挺,只是神情十分冷淡,看起来拒人千里。随影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卫渊应该是个面目可憎的丑八怪。
  “你是新入山庄的?”他的声音很沉,一手抓着随影的胳膊,将人从栏杆上拉下。
  随影点点头,卫渊不知为何有些生气的模样,浓眉紧皱着,“你骨相颇有天资,缘何不抓紧练剑,在此偷懒?”
  随影不知该如何作答,就听他又说:“你叫什么名字?”
  “随影。”随影如实答道。
  “没有姓氏?”
  随影不吭声,对方沉吟片刻,道:“无妨,只是个称谓。”
  随影看了眼卫渊,那人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很久之后,他再想起时,才后知后觉,也许对方是担心伤害了他作为“孤儿”的自尊,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吧。
  ·
  作为师父而言,卫渊对他们算得上尽职尽责。
  不过可惜的是,这批入门的师兄弟们基本都没什么习武天赋,反而在偷鸡摸狗上样样在行。
  为了融入集体,随影也不得不频繁在半夜跟着师兄们去掏鸟蛋,钻狗洞。
  这夜,他正无精打采跟在林鹿屁股后头,林鹿长得又矮又小,身体一缩就从院墙底下的狗洞钻了过去。
  “喂,随影,别愣着,快过来!”
  随影不情不愿趴下身,把脑袋伸进狗洞里,谁知林鹿却一个回马枪,“砰”地一下跟随影撞到了一起。随影眼冒金花,皮笑肉不笑,“林鹿师兄,你不是钻过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林鹿嘿嘿傻笑,摊开掌心,“喏,有只麻雀。”
  那是只双翅受了伤的幼鸟,羽翼灰蒙,身上满是血污与泥沙,看上去已经命在旦夕。
  “好可怜啊,”林鹿吹了吹麻雀的翅膀,麻雀扑棱棱动了几下,“师弟,咱们救救它吧?”
  你明明昨天还在兴冲冲掏鸟蛋呢——随影在心中说了一句,面上依然温温柔柔笑着:“好呀。”
  两人把麻雀带回了屋,在油灯下为其胡乱涂了些药膏。林鹿兴致勃勃,但随影只想快些回屋睡觉。正听对方喋喋不休地说着,屋门被人推开。
  “大半夜不睡觉,明日是又打算去哪里偷懒吗?”
  卫渊冷着脸站在门外,影子被拉得老长。
  要来了——随影偷眼看向一脸不高兴走进屋里的卫渊——一定会大发雷霆,然后趁机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吧。
  “拿过来。”卫渊伸出手,五指修长有力。
  林鹿很没出息地哭哭啼啼,把麻雀供了出去,但卫渊看到麻雀反而皱着眉收回手,没有接。
  看来他并不喜欢麻雀。
  “玩物丧志。”他的评价言简意赅。
  而后那只麻雀就在卫渊的督促下,被林鹿放回了鸟窝里。林鹿还觉得有些可惜,回屋时一步三回头,随影一边安慰他,一边庆幸今夜总算可以睡个早觉。
  大约是三更天时,随影半睡半醒间听到屋外有响动。他爬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出门,月光下,卫渊正飞身落于树梢,看到随影,似乎也很意外。
  “师父?”随影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你在做什么?”
  卫渊跳下树,手中握着团灰沉沉的东西。
  是那只麻雀。
  随影歪了歪头,卫渊沉默着走到院落的一角,将手中的东西放置在雪地上。
  原来那只被缠了绷带的麻雀,在他们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没了生气,像枯叶一样静静躺在那。
  “死了?”随影出声,他有一瞬间怀疑,那只麻雀是不是被卫渊给捏死了。
  卫渊用剑锋拨开深雪,又挖了个浅坑出来,随后轻轻将麻雀放在坑里,低声道:“晚上,我看它已经活不长了。”他为麻雀埋上了冷硬的泥,“林鹿他明日醒来,定会趁我不注意又去看那鸟窝。麻雀要是死了,他想必会难过。”
  卫渊顿了顿,补充道:“肯定又要找理由不想练剑,功夫明明已经那样差了。”
  随影蹲到卫渊身侧,把下巴抵在膝盖上,“那,万一师父刚刚发现这只麻雀没死,要怎么办?”
  “那就拿去其他地方丢了——反正也已经必死无疑,何必在死前为他人徒增烦恼。”
  唔,对麻雀来说还真是无妄之灾。
  随影偏过头,徐徐眨眼,“不过明天林鹿师兄看见麻雀不见了,真的会傻傻认为它是伤口痊愈,飞走了吗?”
  卫渊却像是很伤感似地垂下眼皮,并不算长的眼睫在月下闪着光。他薄薄的双唇上下碰撞,声音又轻又缓:“看不见尸体的话,也能留份念想吧。”
  看着那张轮廓深邃的脸,随影忽然想到了与兄长初见时,那个活在滔滔不息的话语中的卫渊。
  也许此时此刻,眼前这个男人,便是那时让兄长心心念念的,再好不过的人吧。
  ·
  林鹿说,在山庄后面的云海峰半山腰,有一株几十年一开花的雪莲,算来最近正是花开的时候。
  恰好前些时候与义兄燕过迟通信时,信上说义父正在炼药,缺了味品相优良的雪莲。
  随影跃跃欲试。
  趁着卫渊不在山庄,他背了行囊,独自一人爬向了云海峰。
  辗转几天后,当他一锄头卡进悬崖的峭壁中,看见了林鹿嘴里那株珍贵无比的雪莲时,他多么希望此刻手中药锄卡进的是林鹿脑袋里的沟壑。
  随影咬牙切齿地拔起那株还没他半个掌心那么大的雪莲,塞进了怀里。正要往下走,原本静默的雪山忽然传来一声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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