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如今缘卿不在,再也没有人了解尸蛊成胎的来龙去脉,能够彻底治愈元念卿的希望也变得更加渺茫。
  不过他仍然没有放弃,拿到的那些记录他想好好研读,说不定能摸索出缘卿的思路。
  元念卿从他的表情看出一丝倔强:“我不是说要放弃,只是觉得很难,而且这一路你也看到了,我的状况时好时坏,说不定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他明白这趟出来让元念卿深受病况折磨,而且尸蛊的事也让对方更加心灰意冷。
  “另外朝廷里的事,我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他不禁怔住,惊慌地看着元念卿。
  “当初我就答应过,什么也不瞒你。”元念卿面色深沉直言道,“西北大军频繁调度绝不简单,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元氏宗族看准那个人要铲除林氏根基,会趁机借懿德太子遗孤的名号兵变。”
  听元念卿提及此事的时候,他也想到这种可能,毕竟以他们对当年之事的了解,双方不止一笔血仇,哪一方都不会放过任何复仇的机会。
  “我虽然赶回来了,但对未来并无把握,你也知道元崇说过,父亲和本家素来不合,我很难揣度镇远侯对我的态度。幽州官僚这边就更不用说,我和缘卿长得一样已经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不但从幽州全身而退,还看破了老宅的机关地道,其中负隅顽抗的党羽一定会全力针对我。我一旦入局,稍有差池都无法全身而退。”
  虽然这些他都清楚,可听元念卿讲述仍然忐忑不已。
  “还有就是那个人的态度,我以前一直觉得很难参透,不过自从知晓他和缘卿的关系,反倒想明白一些。那个人和缘卿的感情如此深厚,不可能不知道对方的身体有异,极有可能早就知道我的存在。”
  这一点他倒是忽略了,不过现在知道,仍难以想象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之前和房秀征见面的时候我就奇怪,对方为什么笃定我一定会去找他帮忙。缘卿的记录里最后也说,但愿我们之中能活一个,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对我的生死并无把握,那么他临走前为什么要交代房秀征,要帮带着信物前来的人?”
  他不解地摇头。
  “等师父将真正的过往和我讲清,我才意识到缘卿让房秀征等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人。”
  他惊诧地看着元念卿。
  “你想想看,那枚碎裂的宝玉是他送给缘卿的,缘卿一直贴身带着,师父找那个人帮忙养育我的时候,他把我留在安陵,却唯独带走了碎玉,就说明他根本没有放下缘卿。”
  白露也觉得皇帝仍十分在意缘卿下落,否则师父也不用那么害怕皇帝得知缘卿的死讯,甚至不惜对元念卿说那么多谎。
  “所以缘卿应该是知道,就算我没能活,师父知道那块玉的来历,一定会将碎玉交还给那个人。而那个人见了碎玉,也一定会带走。”
  他恍然大悟,缘卿虽然对元念卿的生死没有把握,但早料到皇帝会和碎玉重逢,所以才嘱咐房秀征一定要帮带着信物前去之人。
  “这里面唯一的变数是我活下来了,师父虽然为了给我续命将我带到那个人面前,但同样害怕缘卿的死讯会刺激到他。要知道当年那个人因为缘卿反悔和太后的所作所为已经濒临崩溃,如果在那个时候告诉他缘卿已死,他很可能变得和太后一样。而且——”元念卿说到这里顿了顿,“我还在场。”
  他没懂元念卿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刚刚说过,他很可能知道我的存在,那么他也应该知道亲眼见到我意味着什么。”
  这一句终于将他点醒,如果皇帝知道缘卿肚子里有尸蛊,说不定也知道尸蛊成胎的事,见到元念卿的同时再得知缘卿死讯,很可能会认为是元念卿害死了缘卿。
  “师父也说当年太后一直给缘卿下毒,但因为有我这个解药的关系,缘卿根本察觉不到异样。是那个人无意中误食,才暴露了这件事。而太后要让缘卿死,必然会下最狠的毒,那个人如今能够安然无恙,就说明缘卿曾设法帮他解了毒。后来的房秀征也是一样,没有解药定然与太子妃一样下场。缘卿反复动用解药,那个人不可能不知道解药的来历。”
  他只是听着背后就冒出冷汗,师父那么害怕皇帝知道缘卿死讯,肯定有这层考虑。听剑说尸蛊都是人牲死后从肚子里剖出来,那么元念卿一旦出现,无论生死都意味着缘卿已经不在。
  “想通这些再回头看那个人对我的态度,他应该是恨着我的,但也清楚如果没有我,缘卿和他早就死于太后毒手。所以他一直在试探我,观察我是否能再做一次‘解药’,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解毒,而是帮他化解朝中危机。”
  第144章
  白露听完这一番剖析,心中久久无法平静。每一个看似寻常或是不寻常的小事背后,都有太多曲折。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卷入其中,无人能够幸免。
  “我对那个人的态度何尝不是如此,我讨厌他,非常讨厌。可没有他的帮助,我也不可能活到今天,包括能名正言顺地和你在一起,也是得益于他的决定。我的存在造就了今日的他,而活下来的他也成全了如今的我。我既是他的因,也是他的果,我们就在这种无法割裂的因果中互相试探、互相利用。”
  这就是元念卿和皇帝的真正关系,一对没有亲缘,彼此不合,却又无法否定的因果。
  “不得不承认,他先我一招,知道我的身世底细,能够早一步布局。之前我虽然能觉出异样,却无法参透他的真正意图,毕竟我的想法再离经叛道,也绝想不到自己是个不能活的死东西。”
  他挡住元念卿的嘴巴,不想对方继续说这些残酷的事实。
  元念卿拉下他的手好笑道:“你是想让我把这些话憋在心里?”
  他又赶紧摇头,一脸纠结地看着对方。
  “这些话可以不说,但视而不见改变不了现实。就像我不只一次想过带你逃离,可逃离之后呢?时局不会改变,我们就一定在动荡之中安身立命吗?如果我孑然一身可以去赌,然而我不能拿你、拿师父、拿父母他们去赌。更不要说我现在很清楚,这副身体根本没有赌的资格。”
  这才是最难的地方,元念卿太脆弱,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就算有他在身边照顾,也需要安稳的环境才能好好调养,一直在外颠沛流离不可能维持住现状,所以从一开始就逃无可逃。
  元念卿温柔地看着他:“我从小很多事就身不由己,能随心做出选择的机会并不多,你是第一个我遵从本心选择的人,没想到竟然能成为我的解药。”
  这话一出口,白露忍不住掉下眼泪。他并不是合格的解药,至今没找到彻底治愈元念卿的办法。
  “怎么又把你惹哭了?”元念卿小心地伸手,替他拭去眼泪,温热的泪珠滚落指尖,莫名带来些许暖意,“如果我说喜欢你为我哭,你会不会生气?”
  他拼命摇头。
  “我时常烦恼这件事,想要看你生气的样子,又不舍得真的惹恼你;想要看你流泪的样子,又不愿意让你伤心。你已经知道所有的我,我自然也想知道所有的你。这样即便我们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分开,心里也会记着对方完整的模样。”
  他明白元念卿在用极为含蓄的辞藻提及一个最残酷的将来,忍不住拉住对方的手贴在脸上,用力点头。
  元念卿笑道:“这次进京虽然辛苦又耗神,但能够与你一起经历那么多事,也让我十分知足。尤其咱们又见了你的爹娘,我也能心安理得地说见过岳父母了。”
  这也是他最感激元念卿的地方,父母一直是他最大的遗憾,不敢提又放不下。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直记在心上,还将整件事办得如此圆满,不但了却他的遗憾,而且让父母得以还乡。现在提起来一派轻松,然而暗中付出的心力绝对不是他能想象的。
  “可惜无法替他们正名,你会不会怪我?”
  他又是摇头,如今的结果已经比他预料的好太多,他没理由再去苛求什么。
  “在我面前任性些也没关系,你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好让你看到我努力的样子,变得更喜欢我。”
  他不禁破涕为笑,心里暗想小泼皮又在满口歪理。
  元念卿仔细端详他的脸:“这个表情好,哭和笑两种风情都有,又更好看了。”
  哪有人天天都能更好看?他嗔一眼对方,抹去脸上泪痕。
  元念卿也收敛玩笑,语气严肃道:“不过我有预感,你父亲的事还没有完完全全展露真相。当初抓到太后兄长的时候,我心里其实还有个疑问,就是从你父亲那里得到的名录,只找到林培钦这一个名字,可林文亭死后三个儿子都暴毙而亡,莫非其中只有一个是假死?”
  他觉得不太可能,既然这套替换身份的办法有用,而且用了那么多都成功了,没理由只让一个儿子用,却不管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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