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铁匠松开手,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捡起那副废铰链,手指摩挲着扭曲的接口。
  “门啊,”他慢慢说,“关不关得住风雨,看的是门板厚不厚,合不合缝。打不开开,看的是铰链转不转得顺。”
  他把铰链递还给楚昭:“你光盯着铰链使劲,门板裂了,有什么用?”
  楚昭接过铰链,冰凉的铁硌着掌心。
  她忽然想起沈清辞叩窗的节奏。
  三,停,二。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破皮的地方,渗出的血丝混着煤灰,结成暗红的痂。
  第29章 急事,速开
  老铁匠的话像颗硌牙的砂,卡在楚昭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
  她攥着那副砸废的门铰回了院子,扔在墙角。
  铁器撞上砖石,“哐当”一声闷响,惊飞了檐下栖着的麻雀。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把院子里的煤灰冲出一道道黑溪。
  楚昭坐在门槛上,盯着掌心那个破皮的口子。
  血痂边缘翘起,露出底下粉红的新肉,一碰就丝丝地疼。
  她想起沈清辞叩窗的节奏,三下,停顿,又两下。
  三,停,二。
  什么意思?
  她起身进屋,翻出那本《楚氏观察手札》,一页页地找。
  没有。
  又翻自己这些天往东墙塞东西时随手记的账:饴糖两块,杏脯五枚,简笔画七张……也没有。
  她合上册子,目光落在案头那枚新铜钱上。
  铜钱边缘还硌手,但被她摩挲了这些天,已隐隐泛起温润的光。
  她捡起铜钱,捏在指间转。
  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三文钱,停一停,二文钱?
  不对。
  三更天,停两刻?
  也不对。
  她烦躁地把铜钱拍在桌上。
  铜板跳起来,打着旋儿滚到地上,一路滚到门边,卡在门槛缝里,不动了。
  午后,雨势稍歇。
  楚昭换了身干净衣裳,半旧的靛蓝粗布,袖口磨得发白。
  她揣上那枚铜钱,又往怀里塞了包新炒的南瓜子,出了门。
  没去铁匠铺,也没回家。
  她拐进镇西头那条最窄的巷子,停在“刘记纸马铺”门前。
  铺子门脸小,里头光线昏暗,堆满了扎好的纸人纸马、金银元宝,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糨糊的混合气味。
  柜台后坐着个干瘦老头,正用芦秆蘸着浆糊粘纸衣。
  听见动静,他抬眼,昏花的老眼在楚昭身上停了停:“楚小姐?稀客。”
  “刘伯,”楚昭把铜钱放在柜台上,“我想问问,三下停两下,什么意思?”
  刘伯是镇上最老的更夫,打了四十年梆子,去年眼睛不行了,才接了这纸马铺的活计。
  他放下芦秆,摸索着拿起那枚铜钱,在指尖掂了掂:“更点?”
  “不是梆子。”楚昭凑近些,“是手指叩东西,三下,停一会儿,再两下。”
  刘伯“哦”了一声,把铜钱推回来:“那是老辈人传的对牌暗号。”
  “对牌?”
  “嗯。早年间镇上几家大户走货,怕人冒领,就设对牌。
  送信的人叩门,里头的听见暗号,对了,才开门。”
  刘伯慢悠悠地说:“三停二,是最简单那档。意思是‘我有急事,速开’。”
  楚昭心脏猛地一跳:“真的?”
  “骗你作甚。”刘伯又拿起芦秆,“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谁还兴这个?都用契书,按手印。”
  楚昭捏紧铜钱,边缘陷进掌心新肉里,疼得她一激灵。
  沈清辞叩窗,是在说……她有急事?
  什么事?
  王家逼婚?出家谣言?还是……
  她转身冲出门,差点撞翻门口一摞纸元宝。
  雨又密了。
  楚昭在巷子里疾走,脑子里乱糟糟的。
  沈清辞有急事,为什么不直说?
  怕人听见?怕兄长发现?还是……在等她主动去问?
  她脚步一顿,拐向沈家方向。
  走到一半,又停住。
  不行。
  沈清和在家,王管事可能也在。
  她这样闯过去,除了让沈清辞更难做,有什么用?
  她靠在湿漉漉的巷壁上,冰凉的砖石透过衣衫渗进来。
  掌心破皮处沾了雨水,刺刺地痒。
  她抬手想挠,又忍住。
  忽然,巷口闪过一道素色身影。
  楚昭脊背一僵,屏住呼吸。
  是沈清辞。
  她撑着把素色油纸伞,伞面倾斜,遮住了大半张脸。
  身上还是那件半旧的青灰比甲,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蓝布。
  她脚步很急,几乎是小跑着,裙摆扫过地上的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楚昭下意识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扼住,发不出声。
  她看着沈清辞拐进另一条更窄的巷子,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去哪儿?
  她犹豫了一瞬,跟了上去。
  沈清辞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前。
  庙门虚掩着,檐角塌了一角,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神龛。
  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推开庙门,闪身进去。
  楚昭躲在巷角一株老槐树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她等了几息,蹑手蹑脚靠近庙门,从门缝往里瞧。
  庙里光线昏暗,只能看见沈清辞的背影。
  她跪在神龛前的蒲团上,从篮子里取出香烛,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单薄的轮廓。
  她在拜神?
  楚昭正疑惑,却见沈清辞又从篮子里拿出个小布包,放在供桌上。
  然后她起身,走到庙墙边,蹲下身,用手指在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上叩了叩。
  三下,停顿,又两下。
  砖石被推开,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
  沈清辞把布包塞进去,推回砖石,又用脚把地上的浮土抹平。
  做完这些,她重新跪回蒲团,双手合十,嘴唇翕动,像是在祈祷。
  楚昭盯着那块砖石,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没敢进去,悄悄退回巷子,绕到土地庙后墙。
  后墙有扇破了的窗,糊窗的纸早就烂光了,只剩个空框。
  她扒着窗框往里看,正好能看见那个暗格的位置。
  沈清辞已经走了。
  香烛还燃着,一点红光在昏暗里明明灭灭。
  楚昭等了片刻,确定没人,才翻窗进去。
  庙里弥漫着香烛和霉土混合的气味,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她走到墙边,蹲下身,找到那块松动的砖。
  三下,停,两下。
  她叩了叩。
  砖石应声松动。
  她推开,里面果然有个布包。
  布料是素色的棉布,洗得发白,针脚细密。
  她犹豫了一下,解开布包。
  里面是三样东西。
  一枚旧铜钱——边缘磨得光滑,是她最早塞进门缝的那枚。
  一个小香囊——布料普通,但绣工精细,正面是株疏落的梅,背面绣了个“安”字。
  还有一封信。
  第30章 下策
  信封是普通的竹纸,没写名字,封口用米浆黏着。
  楚昭指尖发颤,轻轻撕开封口,抽出信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是沈清辞清隽的小楷:
  “若见此信,我已离镇。勿寻。香囊内有物,可保你无恙。”
  楚昭脑子“轰”的一声。
  离镇?沈清辞要走?去哪儿?什么时候?
  她猛地拆开香囊,里面没有香料,只有张折成方胜的纸片,和一小块鱼鳔胶?
  她展开纸片,上面是幅简单的地图。
  标注了镇子、官道、还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路,通往北边的山里。
  小路尽头画了个叉,旁边写了个“暂”字。
  地图背面还有一行小字:“王管事午时到,兄已应婚约。申时三刻,白云庵后门。”
  楚昭手指收紧,纸片边缘割破指腹,渗出血珠。
  她盯着那个时辰,申时三刻。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冲出土地庙,抬头看天。
  雨云厚重,辨不清日头,但估摸着……已近申时。
  沈清辞要在白云庵后门见她?
  还是,要在那里被送走?
  她攥紧香囊和信,转身冲出庙门,没入雨幕。
  雨越下越大,砸在地上溅起白茫茫的水雾。
  楚昭在巷子里狂奔,靛蓝粗布衣很快湿透,紧贴在身上,沉甸甸地往下坠。
  她抄近路,翻过一道矮墙,穿过一片菜地,泥浆糊了满腿。
  白云庵在镇西郊,庵后是片荒坡,乱坟堆间有条踩出来的小径。
  楚昭赶到时,雨势稍缓,但天色愈发阴沉,像口倒扣的铁锅。
  庵后门是扇窄小的木门,漆皮剥落,门环锈成了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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