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场面不太好看。
  好几个同学都给言之发了消息。
  【今天家长会太吓人了你不在都没瞧见】
  【吴健这人真他爹的有病直接跟周周妈说她去音乐教室弹琴】
  【你说家长听见逃晚自习那脸色能好吗】
  【周到现在都没回宿舍估计被她妈带回家了】
  【无语.jpg】
  几个聊天框点开,内容相差无几。
  这下可坏了。
  大家不知道,以为许子周的妈妈生气只是因为许子周逃晚自习。
  虽然言之知道的也不多,但大概也清楚。许妈真正气的,是许子周骗她住宿,结果却瞒着她在学校练琴。
  到底是什么事,至于让许子周的家里这么排斥钢琴?
  言之无暇多想这些,云思雨正练完了琴坐在她身边吃苹果,看了后也忧心忡忡地,“怎么办,周周姐家里会不会打她啊?”连啃苹果的嘴都停了下来。
  言之摸摸她后脑勺,“别担心,我问问看。”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子周你现在在哪】
  总之,先确认她是否安全。同学说她没回宿舍,若是也不在家的话场面恐怕很棘手。
  许子周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听不进任何声音的。
  暑假有一次来她家练琴,看起来好像是刚和家里吵过架,一进她房间就把自己关进了厕所自闭,问她怎么了也没回应,害得言之只能去客厅上公用的卫生间。
  言之看着手机,祈祷许子周能回复一句。只要一句,一个字都行,至少能证明她现在还没有太糟。
  但是手机那端始终没有消息。
  言之看看时间,晚上十点半。
  “要不然我们出去找她吧。”云思雨提议。
  言之点点头。她们正处于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春少年期,更何况沪城常年万家灯火,如果是关心则乱的话,也不害怕晚上会阴森森的。
  “再等半小时,如果还没回复,就去她家看看。我先问问老师。”
  言之给班主任老师发了条消息,几分钟后就得到了回复,说是许妈将她接回家了,今晚请假没有在学校住宿。
  言之和云思雨的心稍稍放下来,至少不是在外面瞎晃荡,好歹还有个目的地。
  在十点五十八分的时候,言之和云思雨甚至穿好了鞋。唐森说要开车载她们。言之还在说着让云思雨待在家里,去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冲突,怕她受伤。唐森说干脆她俩都待在家里,他们几个大人去看看。
  言之腕上的手表忽然震动几下,她点开,是许子周的信息。
  【我从家里跑出来了】
  言之看一眼唐森,唐森点点头。
  【要不要来我家?】
  【你知道来淮星园的路吗】
  【嗯手机上有导航】
  【好你快到了给我发个消息我去门口接你】
  【好】
  第26章 许子周(上)
  我叫许子周。许,是许向鸿的许,周,是周茹萍的周。
  他们是我爸妈。
  我妈周茹萍是童装店的老板。她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学历文凭,只堪堪读完了中专。
  她常说,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很早就出社会打拼了。刚出来的时候,她在村里的小学当过代课老师,还去过村口的中药馆帮忙抓药。后来攒了些积蓄,才到外面租了个店面,卖起了衣服。
  她一开始什么都卖,老的少的女的男的,什么款式都有。开着家里的“老北城现代”汽车上服装批发市场进了些货,然后在店里的四面八方摆着。
  那会生意不怎么样,但还算凑合。一直到她加盟了一个童装品牌,彻彻底底只做起了童装,生活才有了起色。
  我很佩服她。那会的她也没比现在的我大多少,却能自己走南闯北,把小小的一间服装摊子,开到现在能够盘下整间店面,还雇了几个员工帮忙,还能够养活自己和家人。
  我想,如果她没有遇见我爸,也没有生下我的话,日子肯定能过得很好。
  我爸是音乐学院的钢琴教授。
  他和我妈的相遇来源于钢琴,他们的相识也与钢琴有关,就连他们的相爱也离不开钢琴。
  但我知道的并不多。
  他们离婚了,就在前些年。
  这些故事他们从前没来得及和我说过,以后大概也没有可能听到了。
  我爸,或者应该说是我的生父。因为我现在不太想称他为我的爸爸。在我的心中,他配不上父亲这个身份。
  出轨?家暴?
  都不是。
  他骚扰他们院的一位学生,被人家给举报了。人家闹到学校去,甚至闹到家里来,他的同事居然还在给他打掩护,想把我妈蒙在鼓里。
  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的肮脏之处,居然是通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双教会我弹琴的手,居然和他用来犯罪的手是同一双。
  我没有办法接受,我开始逃避弹琴。好像只要不弹琴,就能把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择干净。
  我是三四岁左右开始记事的,但好像两岁多我就开始弹琴了。夸张到就连抓周,我抓到的也是本钢琴初学者在弹的小汤1。
  这种初级的教材为什么家里会留存到现在呢?距离许向鸿弹这本的年岁也已经过去三十好几了吧。
  我想,大概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对我有这方面的期许,所以又新买了一本。
  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光听着那些音符流连于指尖,我就不受控制地想继续弹下去。
  许向鸿说我有天赋,和妈妈说要把我培养成钢琴家。我妈却说,要先问我愿不愿意。
  我大概是愿意的吧。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玩具”,所以当然还想把它继续攥在我手里。
  为此我受了不少苦头,因为单纯的“天赋”两个字,并不足矣让我变成演奏家。我需要丢掉玩的时间,每天都刻苦地练习,我需要把琴键揉进我的骨血里,即使世界是昏暗的,即使我看不见所有,但八十八个黑白琴键也得在我心里永远亮着。
  正如那个德不配位的人所说,天赋,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张门票。
  这样的童年太累了,我以为我会放弃。可越是弹下去,我就越没有办法割舍。每完成一个目标,每拿到一座奖杯,都让我无比开心。这种感觉好像会上瘾。
  可我也不禁在想,我喜欢的,究竟是钢琴带给我的荣誉,还是它本身。
  或许没有区别吧。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
  后来,他们离婚。
  学院里那位勇敢的姐姐学过散打,所以许向鸿没有得手,但据说他被撤销了教师资格,并且终身禁教。
  为什么男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呢?难道他们与正常人是不同生物,不属于人类吗?假如那位姐姐没有学过散打……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我不敢去想。
  小城乡十里八村挨得近,很快就连我们班的同学都知道了。
  那段时间,不少人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的爸爸是变态”“你是流氓生的,我不要和你玩”。
  我很想反驳,他不是我爸爸,他和我妈已经离婚了。我也不是他生的,我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和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嘴唇颤抖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因为连我自己都知道,这样的说法有多无力且可笑。
  同学们渐渐远离我,还有不少戳着我妈脊梁骨说话的人。
  不得已,我们搬到了沪城。
  沪城是个高速发展的城市,好在这几年,童装店开起了连锁,至少在经济上,我们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到了新的学校,同学们早就有了自己的小集体。我也尽量让自己变得“迟钝”一些,“不在乎”一些。或许这样看起来,我只是一个比较酷的小朋友,而不是人缘差,没人要。
  就这样忽悠着,连我自己也被忽悠进去。好像自己从来就不喜欢交朋友,从来就讨厌热闹。
  沪城的新同学们,没人知道我的原生家庭是什么样的。我确信他们不会在背后议论我家的是非,因为我已经彻底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刚来到沪城时,妈妈很忙。她早出晚归忙着熟悉新地区的店面,除了早上,我几乎不怎么和她碰面。
  那段时间,家里的钢琴成了我唯一的同伴。我经常会在钢琴前的地毯上睡着,如果抬手就能摸到琴凳,这会让我更安心。
  我还是没有办法丢弃它,它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是我唯一的同伴。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我的归属。
  我开始能够区分热爱与享受荣誉的区别。
  因为即使到了现在,我不再报名参加任何比赛,我甚至不敢在学校的舞台上表演,因为我总能隐约听见那些议论的声音。哪怕那不是我犯的错,但它们好像从未远离。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想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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