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或许不止自己如此。
  竹塚未千佳的余光落在身畔,日向阳葵整理着自己头顶乱翘的蜂蜜颜色发丝,爱害羞的皮肤上正渐渐褪去红晕。
  她也是一样的。
  日向阳葵看出竹塚未千佳的心不在焉来。
  可这里的蛭子只是这样了,阴暗角落脓痰一样黏在墙上繁衍的怪物,躺在床上像肉块一样努力残存尊严的人,一颗心不存在于自己身上的医生,还有,一边无望追寻一边哭泣的人。
  “你们是谁?”
  医生出现在通道。
  宇佐美俊对别人的面容不感兴趣,记不住,也不去记。
  星尾光以外的人都是别人。
  但这不是金鱼脑,他不记、不关心,不代表不知道对面其中一位发色暖黄偏金的女孩是谁。
  不是敌人。
  竹塚未千佳反应……反应好一阵,最后:“唷,这不是白嘛!”
  和鹰一个年级的,给她和九九修过撞坏掉的玩具无人机。
  还是托了美美姬在场。
  白把锅盖刘海顺上去成了浅金大背头,穿着深色西装,还带了单只眼罩,竹塚未千佳差点没认出来。也或许是由于大家分别时,他还是少年,现在已经是个瘦削的青年人了。
  还好那死气阴沉的气质一如既往。
  宇佐美俊通过这句话知道了另一位陌生来客的身份,说:“她见到你们,应该会开心。”
  他极淡极淡地笑了一下。
  大楼其中一层作为集体病房使用,阳光从大片落地窗外潇洒投落。
  宇佐美俊领着她们路过时,托付在这里的川渡淳一和西山茂还在参观动物园作用的小婴儿。
  那葡萄般的黑眼睛溜溜地转动,同样好奇地张望着世界。
  川渡淳一爱说话。
  小婴儿的妈妈也不嫌烦,和他聊起来:“小宝宝长得好快,突然就感觉是个有自己思想的大宝宝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会互动,有需求,有回应,喜欢交流,虽然只会咿咿呀呀地说着婴儿语。”
  小孩有了想法的时候,突然就像是独立的人存在了。
  这使母亲微微失落,明明她生出来的孩子,又对未来的放手充满期待,小孩不属于母亲,也不属于父亲、家庭、更大的集体,孩子只属于自己。
  出生不是孩子的意愿,是大人的意愿。
  因为大人的决定,所以他们有了关系,小孩子跑不掉,不得不接受。
  妈妈说:“我不能去强迫我的小孩属于我。”
  不属于她也可以。
  宇佐美俊最终停在不允许人入内的独立病房前,他轻柔地拉开帘子——
  身上的阴沉气瞬间散尽,宇佐美俊急急忙忙对躺病床上的星尾光巴拉巴拉解释起为什么自己去了那么久,还有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尽量讲得妙趣横生,可音画结合非常诡异。
  呼吸机,冰冷的机械,铁锈的腥臭味,白色纱布包裹的圆柱般的人形。
  这样的星尾光出现在竹塚未千佳面前。
  链接着人体的平板输出文字:“真像啊……”
  她的眼眸映照竹塚未千佳的身影。
  蔚蓝、透明如晦暗房间外的天空。
  星尾光发觉,不只是时雄,长大后的未千佳同样与她梦里的那个人极其相像。
  一个是外貌上的相似,一个则是……内在。
  竹塚未千佳弯腰,手撑膝盖,看平板上显示字,又看病床上小得不能在小的人。她露出鲨鱼尖尖牙齿,纯粹又爽朗笑问:“哎,美美姬,是像什么啊?”
  “就像梦里的人终于来拯救我了。”
  星尾光的那只眼睛注视向竹塚未千佳,幻像弥漫在现实之上。
  她看见,未千佳和一个极为相像的男孩相对站立,一把奇怪的枪指向……幻景中的未千佳最终倒下了,闭合双眼,嘴角勾起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的视线移向现实里的另一个人——一只背负龌浊且密密麻麻凸起如同囊肿的丑陋蜘蛛状怪物。
  囊肿大蜘蛛说:“美美姬,我之前和露敏去了外面,我们在一起了。”
  星尾光的能力是预知。
  小时候,这样的能力常常吓到她。到了现在,她什么也不觉得害怕了。
  日向阳葵瞧见星尾光对自己微微弯起了眼睛,呼吸机与纱布严实遮盖的面庞看不清表情,但就是觉得她在温柔地对自己笑。
  星尾光对幻景里的怪物说:“世界上所有的结局都是好的、幸福的,如果觉得现在变坏了,那只是还没到最后,耐心等一等吧。”
  第33章 我为杀死你而来
  日向阳葵在杂物如山的房间里找出一把刨锛。
  刨锛不是斧头,外形类似,双刃,一头方一头扁,可削平、劈开。它不主要作用于切割,而是砸,或许也有人会觉得它更像十字镐。
  石头和脑袋都能砸碎的危险工具。
  她掂了掂。
  情场如战场,日向阳葵要杀死稻崎露敏必须有一把趁手有力的武器。
  日向阳葵提着刨锛从杂物间里出来时候被人拦住了,金泽旭好像要和她说些什么地站在走廊,背对落日。
  黄昏时分,漫散的光线好似一道道着了火的金丝。
  可他沉默着,轮廓被夕阳烘烤,散发淡淡的焦味。
  日向阳葵现在没有着急要做的事,于是她安静地等待……
  等了许久,金泽旭仍什么也没说。
  她想自己是不是该宽慰他两句,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实在不算熟。
  日向阳葵忍不住想,他对自己的感情,也许和她对露敏的一样。寡薄的感情,只是因为靠近的对方恰好符合了一颗想要付出爱恋的心。
  到底哪几点呢,日向阳葵继续想,长得还挺好看算一点吧?她一向觉得自己长相不错,这点不难明确,身处人群里,人们总会直接或间接来告之。接着的几点可能是不坏的性格,时机……
  此刻,金泽旭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日向阳葵实在不明白。
  她忘了自己在没得到稻崎露敏的承诺和告白时,也是用的沉默来抵抗。
  只期望、等待别人能看懂自己无声无言里热烈的感情。
  少年和少女在相差无几的年龄,对人发生感情,遭遇无望,能说什么,能做什么,除了沉默。
  可当日向阳葵略微内疚又罔知所措地瞄向金泽旭的眼睛。
  金红落日一样灿烂的瞳,摇曳出疯狂的光芒。
  她又觉得,感情——
  就是感情。
  世界真的存在不同人的同种情感,但一份深刻,一份浅薄吗?愿意牺牲的就是神圣,过于广阔的就是伟大,狭隘可笑的就是肤浅。
  日向阳葵不太清楚这个,也不愿意太残酷地对待别人。
  她主动开口:“金泽,你想和我拥抱一下吗?”
  金泽旭顿了顿,后退半步。
  没有拥抱,他转身离开了。
  日向阳葵下楼,再一拐角,遇见靠在玻璃护栏上懒洋洋晒太阳的竹塚未千佳。
  太阳快落没了。
  竹塚未千佳眯着眼睛,落日的光辉挂在微微颤动的睫毛尖尖上。
  突然,日向阳葵问:“未千佳,你现在还想吻我吗?”
  竹塚未千佳慢慢悠悠摇头。
  “不清楚,”她停了一下,“想。”
  黑色护栏四面框住的玻璃尘蒙蒙,透出的余晖朦胧,停留在这样夕阳里的人也变得模糊不清。
  日向阳葵:“嘿嘿,不行。”
  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感情是独一无二,是唯一、排他的存在,尽管里面的构成常常乱七八糟,分不清好的坏的。
  竹塚未千佳撇嘴,横眉冷对地望向外面。
  日向阳葵过去,肩膀抵住她的肩头,趴在栏杆上,侧过头轻松地笑着看她。一会,竹塚未千佳装出来的“不开心”散去,化作暖融融的热气团在脸上。
  她对她的模糊情感没有占有欲和贪心,没有杂质。
  日向阳葵低下头,下巴搭在手臂上,刨锛叠在最下面——这位遇见了两个人还有少女心事对话戏码的女孩全程手心提握着一把危险粗重的武器。
  话说人家不敢跟她说话、不敢不开心,会不会是害怕失控被锤的缘故,值得深思!
  完全没想过这个的日向阳葵趴久了,抻了抻身体,视线落在旁边镜子一样的玻璃幕墙,落在玻璃倒影的自己。
  她突然很想、很想见到稻崎露敏。
  她见到了他,该说什么?
  日向阳葵忽然像被缝住了嘴,闭口不言。
  说什么呢?
  日向阳葵想:“露敏,我是为了杀死你而来的。”
  要么实话说,她是为了爱他的命运而来?
  竹塚未千佳说命运是找的借口,那日向阳葵只好用前面那句话了。
  玻璃的倒景仿佛因为她的惦念而发生了变化,日向阳葵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镜中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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