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后来他又想结束今天的工作再找机会给她,没想到祝黎提出独自回酒店,并且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实在没有时间了,成计明只能选择直接发微信告知她,如果祝黎愿意的话,她还能来得及改签明天的行程。
祝黎盯了这段话和这张照片看了很久,胃部的抽痛感越来越明显,最终只给成计明回复:【收到,谢谢。】
十分生硬的四个字,好似他们在进行工作对话,成计明看到后便觉得祝黎不会对此有后续安排,明早回上海的决定也不会改变,他放下手机专心应付几位客户。
饭桌上一共有五人,除了上海来的几位和成计明,还有位派星的销售经理,但只有小林一位女孩,上级走了,她吃饱后也不愿意跟几位男士聊太久,很快告别独自玩去了。
销售经理见桌上不再有女同事,也看出两位客户,尤其沈清泉,一定是烟酒都来的人,就热情地叫了几瓶酒招待,成计明也顺势陪着喝,心里预估这顿宴请不会结束太早。
普通胃药似乎不再有效,祝黎踉踉跄跄从床上起来,又从行李箱中翻出一颗止痛药,吞下药丸后她甚至没力气再走回床上,就地半靠在沙发里吸气。
半梦半醒地以为过了很久,胃部的痛感渐渐减弱,她才重新清醒过来,窗外的湖面呈现一片蓝色,日落刚刚结束,祝黎又盯着发了许久呆,终于起身去浴室快速冲澡,然后换上一套干净的、没有被汗湿的衣服,提着包出门。
祝立莹的新住处和祝黎儿时居住的小区很像,大概洛阳的老小区都是这幅格局。
砖红色的楼体外墙挂满空调外机,每扇窗户外都装了凸出的金属护栏网,只有正中间的楼梯间窗户例外,常年打开几扇,夏季傍晚暴雨时淋进一些雨,窗户下的墙角里会长出几丛杂草或者蘑菇,等到冬天它们会被冻死,或者在冬天来临前就被好奇的孩子们铲除。
每栋楼外都会装几盏悬挂的照明灯,几十年过去,坏了修,修了坏,每盏灯的亮度都不同,明暗相间,祝黎站在较暗的那盏路灯下抬头望。
她能根据门牌号分辨出哪扇窗户里是祝立莹的新家,那扇窗户透着暖色灯光,偶尔会有人影晃动,祝黎没有上去,只是站着看了许久,直到行走一天本就酸痛的小腿更加发胀后,她才打算走。
但祝黎一转身便怔住了,那条刚抬起,正打算往前迈一步的腿悬在半道。
八年不见的祝立莹比祝黎记忆中苍老许多,牵着位十来岁的小男孩,那男孩正在舔棒冰。祝立莹原本只是在观察熟悉的背影,在祝黎转身的瞬间,她也全然愣住。
但她的反应显然比祝黎更快,很快低头拍拍小男孩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他,交代他先上楼,小男孩举着棒冰飞快往楼道里跑。
接着祝立莹迈步往祝黎走,笑着很平静地问她:“小黎,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祝黎问:“刚才的小孩,你…”
祝立莹摇头说:“他十岁了,我又结婚了。”
那就是现任丈夫的孩子,祝立莹八年前才离婚,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小孩。况且,她年轻时难以生育,年纪渐长后更不可能。祝黎十分清楚这点,不然她也不可能被领养到祝家。
但祝黎没想到她还会再婚,已经失败一次的人生体验,她不明白祝立莹为什么还会愿意踏入第二次。
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许多事,祝黎总是不能理解。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祝黎说:“走得远远的不是很好吗。”
“父母去世,儿女总该回来。”祝立莹突然笑了一声,莫名带了几丝讥讽,祝黎能清晰感受到。
祝立莹又说:“你把祝立正弄进去了,只能我来管。”
和祝立正昨天同样的说辞,祝黎道:“你可以当作不知道。”
“确实,还是你比较狠心,多好啊。”祝立莹观察她的衣着打扮,微微提高音量:“听说你去上海读书工作,过的好就行,别再来找我们了,把你供到大学毕业,我和你爸……我们也没欠你什么了。”
祝立莹说着就要走,与祝黎擦身而过,祝黎也跟着转身,对着她的背影问:“祝立正的事,你也怪我?”
祝立莹停住脚步,顿了半晌才说:“毕竟是一家人,他是我的弟弟,你的舅舅,你做事太绝了。”
“他们根本没把你当一家人,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祝黎不再抛掉惯常的冷静,她忽然激动起来:“逼迫你不断向丈夫要钱补贴他们,明知道你不能生育,却逼着你喝各种乱七八糟的偏方药,甚至怂恿他找别人生,就怕你离婚他们就拿不到钱了,这样的亲人算什么亲人?”
“好不好的,这么多年也过去了。”祝立莹肯定地说:“没有小孩,不管多好的婚姻都不能一直维持下去,他们说的没错,不然我也不会领养你,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当年在孤儿院的时候,我指着你的肚子说里面有个小弟弟,你也不会为了那点迷信收养我,我早就知道了。”五岁的记忆没多少,但这件事祝黎一直没有忘记,像快石头一样坠在她心里。
祝黎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这大概也是她和祝家任何一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有些话没必要再瞒着。
“我说那句话只是从别人那里学的,和我一起住同个房间的小女孩就是这样被领养走的,所以我也学她,我是故意的。”
祝立莹愣了下,但随即转身,紧紧皱着眉,眼里都是痛楚:“那时候推我,你也是故意的?“
如果十岁那天出门下楼梯时,祝黎没有站在祝立莹身后,如果她没有因为被绊倒而下意识扑在祝立莹身上,如果她没有反应迅速及时抓住楼梯扶手,而是和好不容易怀上孕的祝立莹一起摔在血泊里,摔得头破血流,那她或许可以平平淡淡地长大,不会被送到祝立正家中,也不会经历之后所有的事。
但或许结局也差不多,毕竟祝立莹夫妻一直想要自己的孩子,一直没有与她太过亲近。
血缘是堵穿不透的墙,世间所有情感里都参杂着目的与利益,祝黎早就明白。
面对祝立莹的问题,祝黎的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在哽咽中泛着密密麻麻的刺痛,“不是”两个字也和那根鱼刺似的,如当年祝立莹夫妻没有对十岁的她问出口的怀疑似的,堵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祝立莹不再等她的回答,轻轻笑了笑说:“算了,都这么多年,不重要。是我们没有母女缘份,以后好好过日子,你从小就会凡事为自己做打算,现在肯定能过得很不错。”
缘份,这两个字太过奇妙,谁都这么说,
“你呢?”祝黎问。
祝立莹抬头看了看家里的窗户,不再搭理祝黎,直接楼梯上走。
“不管怎么样,你对我有过很多帮助,我是想来谢谢你的。”
祝黎说得很轻,她不知道祝立莹有没有听到,但祝立莹没有停下脚步,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从祝立莹的小区离开后,祝黎独自一个人逛了很久,从人来人往的居民区,走到人潮汹涌的夜市,再往车水马龙的中心街道,又拐到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两侧人行道。
她走了很久很久,还好今天穿了休闲运动鞋,不至于让脚因为过度行走而被磨伤。七年没回来,这片她曾经熟悉的区域变化不少,但她还是沿着记忆中的方向,七拐八拐走到了科大门口。
夜晚的科大跟白天路过时完全不同,没了人群的热闹,保安室只有一个昏暗的光点,连风都停滞住,门内几排大树的树叶都不再摇摆。看着这安静的一幕,祝黎才发现已经十一点了,不知不觉中,她走了三个多小时。
止痛药的药效降低,又或者胃真是情绪器官,总之祝黎又感到上腹隐隐钝痛,那颗心里的石头好像从胸口坠到了胃里。
明天还要回上海,祝黎命令自己立刻回酒店收拾行李,然后休息,以免打乱明天的安排。
但她一扭头,竟然看见成计明。
他低头坐在马路牙子边,两只胳膊支着膝盖垂下,手里握着点亮的手机,像是打车界面。
成计明坐的地方绝对不是个好位置,因为他的两米外就是城市公共垃圾桶,味道不会好闻。他好像感应到祝黎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望过来,眯着眼睛,眼神迷离,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像是醉了。
“走开。”成计明抬起空手的那支胳膊,指着她,口气嫌弃,又带着几分委屈。但过了几秒,他似乎发现这不是幻觉,又朝她招招手说:“小黎,过来。”
祝黎看着他,一动没动。
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的概率有多大,成计明用醉酒的脑袋计算,大概远远小于千万之一。但如果加入其他影响因素,概率就会指数型上升。
影响因素,比如追忆,或者说,思念。
“成计明,”祝黎往前迈了一步,开口道:“你......”
成计明看见她的动作,立刻单手撑着地面,猛地站起身往祝黎的方向小跑过来。他的呼吸很沉,带着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