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上飘着小雪, 将屋檐翘角包上一层毛茸茸的白,街道上的暖黄灯从巷口投射进来,蒙在她的脸上。
  将她本就苍白的长发照得愈发银亮。
  小和尚还是那身金线滚边的赤色袈裟, 明黄的海青没在灯光里, 推着珠串, 冲她温笑:“师尊,别来无恙。此间雪景正好, 徒儿诚邀师尊同行赏景。”
  说罢, 他拿起一件玄色的、带兜帽的披风,用灵火将其焚成灰烬。
  很快, 季安栀手中就多了一件披风。
  她披上披风,整理兜帽,让它遮住自己的白发。
  “别绕弯子,说罢,有什么困难。”
  江允本想说暂未遇到困难, 她随意藏着头发, 总有那么几缕银雪般的发丝, 不听话地从兜帽中飘出来,勾到了他散在空气中的神识。
  神识识物,一旦触碰到生灵,会因为生灵的识海或原身产生偏差。
  从前江允对季安栀设防, 并未完全打开神识。
  如今乍一碰到,江允的思绪忽然莫名凝滞了一瞬。
  有奇怪的毛茸茸的感觉……
  “师尊说得对,确有困难。
  人间虽无灵力,却被天道庇佑,天子脚下,修士灵力锐减,只剩一成。徒儿以金莲之身入邪,受到的桎梏只会更甚。”
  “咦,你长高了。”
  江允思绪又断了一瞬。
  像是被很没礼貌的人类贸然触碰的海兔,紧急收回了张扬的触角。
  “变成高坚果了!你进化了,需要晒125阳光了!”
  江允:?
  还是熟悉的胡言乱语。
  季安栀忽然展出一泓笑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还是小屁孩!走,我们边做任务边找根器边看雪!”
  江允还未反应她便走了出去。
  自从有了他的心头血,季安栀在凡间也可以拥有可触碰的鬼体,但说到底不是真的身体,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
  她嘴上不停:“为师这次来身怀委托,所以要在这里多待几天,就靠你了!嘿呀,这地儿看着可真富饶啊,好多人啊!
  大城市一定有新花样,你回头多给我烧点儿。”
  江允耳边清净了一年多,忽然聒噪起来,还有些不适应。
  临近明火节,遂城的百姓习惯了风雪,在雪下也积极为节日做准备,热闹非凡。人流攒动间,季安栀看什么都好奇,也走得飞快,一个眨眼就没鬼影了。
  江允眉头微皱,紧紧捏住手心的血线。
  “师尊?”
  他今日是目盲的,仅能靠神识辨认方位与物体轮廓,但街道上人太多,阳气也足,堂堂冥王一入人海,竟没了踪迹。
  季安栀头一次逛这个世界凡间的集市,撒手没,等她回过神才意识到,小魔头丢了。
  她忙顺着血线原路探回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怎么这么大人还容易走丢。”
  江允:?是我走丢了吗?
  他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手往回抽了一下,却被季安栀用力握住:“这里人多,小孩子就该牵好大人的手,跟紧我。”
  其实真论年龄,江允的金莲之身早已千岁。
  棕红的佛珠串缠在手腕上,紧紧靠着她冰冷的指节,手心里的血顺着佛珠,蹭到她的袖口。
  江允的忽然发现她袖口还残留着他的血迹。
  一时间想要抽手的感觉更甚。
  季安栀回头怒瞪他:“跟紧!”
  周围的小孩子,几乎都是被大人这样牵在身边的,江允探知到这些,忽然有一种,她真的是大人,而他是个小孩子的恍惚感。
  江允下意识把戴了栀子花圈的左手往袖子里掖掖藏藏。
  “江允,前头好热闹!”
  不远处的街口,一大群人围在一告示栏边,灯火通明,窃窃私语。
  江允沉默了:只是人多,并非热闹。
  一眨眼,就被她拉着挤进人群。
  季安栀仗着自己有大魔头的心头血,随意朝阳气汇聚的人堆里挤,好多人都忽然打了个寒颤,怎么感觉周围温度骤降了?并纷纷裹紧衣裳。
  “苏府。”季安栀念着牌匾上的字,又看看告示,把江允往身边拽了拽。
  就是这里!
  逛了一圈终于给她找到了。
  自带资源的新员工,我来了!
  “怎么来了个小和尚。”旁边看热闹的路人嬉笑,江允也只是冲对方礼貌行礼。
  季安栀:“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和尚和这位小姐是外来的吧,苏府闹鬼都是好多年的事儿了。”
  “只不过这阵子,闹得厉害,光传言我就听了好些个版本了。”
  “如今苏府出了个状元郎,又攀上了长公主,这天子龙气镇压下来,那苏府的鬼竟还敢作乱?”
  “可不是吗,我听说,死了好些方士了。”
  又有个大叔插嘴道:“我听说,是邪种问世!”
  所有人亮着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我有个亲戚的朋友的儿子的童养媳,当年有幸,被修仙门派召了去,现在已经变成仙人了,她时常寄回家书,信里就说,邪种问世,天下大乱。
  那邪种没个人形,四处寻找丢失的邪物,我看这苏府,是被邪种寄住了!”
  季安栀轻笑:“你怎么知道就是邪种,世上鬼怪多了去了。”
  大叔理直气壮:“这苏府每星期都有一具尸体抬出来,还不是邪种所为?”
  江允轻笑,不打算理会。
  谁知季安栀率先抡起了手。
  “那确实不是,”季安栀理直气壮,慷慨激昂,眉飞色舞,“邪种那是大魔头,要杀都是成堆~成堆~地杀,每天都杀,一杀就是一个村!一杀就是一个镇!所到之处如狂风过境,只剩下断~壁~残~垣!受害者没有老弱病残之分,一个老头儿都不给你们留!”
  江允:……
  周围人:?
  空气静默了好几息,大家默默往后退了三步。
  季安栀从容展笑,利落上前,揭了那告示:“大家放心,我们明恕大师佛法高深,会荡平一切罪恶,渡化世人。”
  她把告示塞到江允手上:“来,横扫流言,做回自己!”
  江允:……
  “阿弥陀佛,”江允皮笑肉不笑,“吾乃玉佛门弟子,明恕。”
  “玉佛门?”
  “竟是玉佛门的小师傅,失敬失敬。”
  周围众人纷纷肃然起敬。
  在凡人地界,名号最响的并非玄阳剑宗,而是与凡间香火息息相关的玉佛门,但玉佛门佛子便是邪种之事,凡人显然不知情,玉佛门对外也会粉饰流言,以正佛门清誉。
  所以玉佛门的名号,在凡间还是很好用的。
  吱呀。
  苏府的大门忽然敞开。
  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惊诧地看向戴着兜帽,一看就身份存疑的季安栀,又看看小和尚。
  “这位就是明恕大师?”
  管家眼眸闪过一些迟疑,谨慎打量了一通江允,须臾忽然笑道,“二位既揭了榜,里面请。”
  季安栀忙跟上。
  她总算是把江允拐进来替她办事儿了。她已经逐渐掌握了拿捏小魔头的方法:先迷惑小魔头,再趁他不注意,把他拉进自己的陷阱。
  她都帮他两次了,虽然有没有真的帮上忙暂且不论,力确是出了,他帮她一次不过分吧。
  走了几步,又后知后觉觉得背后一凉。
  她胆子真大,竟然开始算计大魔头了。
  她飘了。
  季安栀心虚地回头冲江允眨眨眼,如果察觉到他表情有一丝不对,她就跑。
  然而江允面色如常,眉眼半敛,拿出了那枚血梳。
  随着二人的行进,血梳发出诡谲殷红的光。
  季安栀忽然想起,这血梳当初还是从鳖孙身上淘来的,那鳖孙只说是无意间得了这血梳,却不曾说是何时何地从何处得来,也没说拿到多久了。
  这血梳沉寂多时,却在踏入苏府后,忽然起了大反应……
  再想想这血梳的年岁,莫非与苏小姐有关?
  江允:“师尊……”
  季安栀竖起食指,贴着鼻梁:“别打扰我,我在长脑子。”
  江允:?
  季安栀聪明的大脑忽然想到:当初江允确实是因根器到长坪村的,虽然他后来嘴硬说没有,但她不信他会莫名其妙跑到长坪村附近。
  所以是血梳沾染了根器的气息。
  此后他在沸雪镇召唤她也是因为根器,他如今出现在遂城,血梳忽然有反应绝不是巧合。
  遂城有根器。
  且和苏小姐、血梳之间有紧密联系。
  哈,所以根本不存在她利用了江允,她们依旧是各取所求。
  她觑起眼瞥了江允一眼,深沉地感叹:“小、魔、头,心思比谁都重。”
  江允微笑:“师尊,方才管家说的你都听了吗。”
  “啊,是吗,”季安栀忙笑道,“不好意思,没听,麻烦导游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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