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严问晴难得有些心乱如麻, 想的却不是哪些人要针对她布局, 而是……
“凝春,你说我是不是太过优柔寡断了。”
凝春感受到她心中不宁,伏在严问晴肩头温声道:“请少夫人不要纠结。您想啊, 咱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还是叫人发现端倪, 甚至将此人劫走, 若是当时杀了他, 尸首如何解决?这要被发现可是重罪。”
“前阵子,户自矜以为他杀人灭口做得天衣无缝,结果被反将一军找不着头绪,还给我们提供了绝佳的线索与把柄, 他这般势大,也扛不住要命的罪名。”
“咱们现在手上捏着卜世友的卖身契, 纵使打上门来也是咱们合情合理发卖奴仆,他们有何理由怪罪咱们?”
这些严问晴如何不知道?
她诓卜世友签下卖身契就是为着留条后路以防万一。
可是……
严问晴闭眼喃喃:“当初该将他的脸一并毁去的。”
如此,凝春便知道主子的心结所在。
她轻声劝慰道:“李家的小少爷不似从前, 未必信旁人胡言乱语。”
凝春又犹豫着提议:“不如……少夫人先发制人,与少爷好好聊聊官道上那桩事,先辩个孰是孰非。”
“我考虑考虑。”
严问晴眉头紧锁,不知怎么, 脑海中忽然划过前段时间李青壑因着左明钰发那通脾气时说的“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又莫名想起这小子逢人便说妻子如何温柔善良。
温柔善良……
严问晴嗤笑一声,抬手盖住发胀的双眼,竭力放空思绪,以便自己后续能冷静处事。
却说李青壑赶回安平县衙的班房,歇也不及一歇,拉上周捕快立刻赶到凶案现场的井坑仔细查验。
路上还向周捕快许诺十两银子的外勤钱。
李青壑先在周围查看一圈,因死者死状惨烈,尸首被发现时这里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哪怕有遗漏的线索,也早早叫凌乱的脚印踩得一干二净,掘井的工具散乱一地,井口一圈松软的泥土高低起伏。
他叫周捕快拉着辘轳将自己放下去。
这口井快打通,底下渗水搅着一层泥泞,因无人清理,水面已经没过他的鞋面,作为凶案的现场,显然遭到了严重破坏,水里还杂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井底光线昏暗,又因潮湿火折子也燃不起,他只好俯下身在坑底小心翼翼的摸索。
这是一个细致又沉闷的活。
李青壑压下心中急躁,用了全部的耐心仔细搜寻,渐渐的,他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浮现死者躺在冰凉的泥泞中那一幕,四肢蜷曲在窄窄的井底,尸首瞪着眼望向头顶井口那方天空,死不瞑目。
所有的浮躁皆沉下。
李青壑的指尖忽然停住。
他从泥水里举起手,指尖夹着一颗拇指大的翡翠珠子,其上泥水被指腹抹去,在从井口落下的那一点天光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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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过了,老井匠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徒弟,从小养在身边,预备为他送终的。”
“这颗翡翠珠子光彩明亮,绝非凡品,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
“那口井是旁边一座小庙和尚请井匠来打的小土井,因选错了址,迟迟不见出水,又快到交工的日子,老井匠这些天一直带着徒弟连夜凿井。”
“头儿,老井匠的徒弟带来了!”
李青壑刚到班房,就听见里头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啕。
井匠徒弟三十岁上下,瘦杆一样的人,趴在桌子上哀嚎恸哭,扯着嗓子不住唤“师父”。
李青壑咳嗽两声,井匠徒弟收了声,使劲揉揉眼睛,赔笑着望向李青壑,谄媚道:“李小爷,您唤小的来有什么事吗?”
“问几句话。”李青壑不冷不热地说,“你是死者的徒弟,跟着他多久了?”
井匠徒弟搓搓手:“快二十年了。”
他又道:“虽然是师徒,但我们亲如父子,他老人家待我一向很好,从不使唤我,我也待他孝顺,他遭遇这样的事,我实在是伤心……”
李青壑打断他的话:“死者遇害那天,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话你们已经问过我多次了。”井匠徒弟不满,“那天晚上确实是师父带着我赶工,但天色太晚,我困得不行,他就叫我先回去休息。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若是我知道,怎么也不会提前离开。”
“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井匠徒弟有些含糊:“记不大清,大约挺晚的。”
李青壑又问道:“你师父怎么跟你说的?”
“就是叫我回去休息的话。”
“当面跟你说的吗?”
“是。”
“在井下?”
“是。”
李青壑笑了:“虽然是浅井,也有好几米深,没人在高头用辘轳帮忙根本上不去,所以掘井才至少需要两个人,更别提井坑狭窄,你们怎么会在井下当面说话?”
井匠徒弟脸色微变:“我这些天伤心极,记错了。师父是从井底上来,活已经干得差不多,只剩些收尾,他才叫我回去休息的。”
“收尾?”李青壑忽然话锋一转,“你们收尾是要把井底的泥沙杂物清出来吧?”
井匠徒弟本已做好他接着诘问的准备,猝不及防被问到专业的事儿,下意识答:“是、是的,要清理杂物,不是什么麻烦事。”
“清理需要铁爪篱吧?清淤桶在旁边,用来清杂物的铁爪篱呢?”
井匠徒弟脸色瞬间惨白。
李青壑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肘冷笑道:“沾上血迹,被你带走清洗,还是直接丢了?”
井匠徒弟垂死挣扎:“李小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李青壑不同他掰扯这些,只拈着一颗翡翠珠子直上直下的抛了几回,见井匠徒弟浑浊的眼粘了上去,一把将珠子握在掌中,逼近他道:“眼熟吗?”
“这、这……”井匠徒弟道,“这是我师父的传家之物,留给我的。”
“留给你的珠子,怎么在你师父的肠子里啊?”李青壑锐利的目光像一把刀子,轻而易举剖开这副摇摇欲坠的人皮。
井匠徒弟额头泌出豆大的汗粒,好半天说不出话。
“呵。”李青壑把珠子丢给一旁的捕快,“看来不止一颗珠子,去他家里搜搜。”
不然在他诈第一句话的时候,井匠徒弟绝不会承认这翡翠珠子与他有关,只可能是他手里确实有这种珠子,以为李青壑手上这颗是从他家搜出来的。
此前,李青壑一直猜测凶手为什么要将死者开膛破肚。
在从井匠徒弟的反应中锁定真凶后,听到那句“留给我的”,李青壑脑海中似猛地划过一道闪电。
所以他走了一步险棋。
第二句诈话出口,井匠徒弟心虚的表现让李青壑确定自己的推测没错,对方听了他的话,又以为他手中这颗珠子是从尸首体内找出的。
井匠徒弟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被李青壑诈了!
他急切改口道:“我不知道!我见师父拿出这些珠子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水头的翡翠,一颗珠子就够你们十几年衣食无忧了,若是你师父的传家宝,你们怎么会过得如此拮据?”说得他无从辩白,李青壑沉沉地盯着他,“这些翡翠,是你们挖井的时候发现的吧?你见利忘义,与他起了争执,他一怒之下将翡翠吞入腹中,你为了夺宝杀掉与你相处二十年的师父,剖开他的肚子掏出翡翠,抛尸井坑,是也不是?”
井匠徒弟这层人皮已然彻底剥落,他怒道:“他连给我讨老婆的钱都没有,成日支使我干这干那,还指望我给他养老送终!我给他当牛做马这么多年,这天降之财,他一丁点儿都不愿意分予我,我杀他有什么错!”
李青壑看着他理所应当的神情,那一瞬忽然清楚意识到自己身位捕头,肩上承担的到底是什么责任。
两个看守犯人的捕快悄悄说着小话:“这小少爷有两把刷子啊。”
“出手也大方。”
“头儿刚从案发现场回来,就去叫县令停了杀鹰的打算,别的不说,敢和县老爷呛声的,不是只此一家?”
说着说着,二人面上不由自主流露出钦佩的神采。
李青壑找出真凶,向高县令汇报后便准备回家。
他快一天没见晴娘,实在想得紧。
刚出县衙,恰好遇见鹰把式,他愁眉苦脸地领回自己的金雕,瞧到李青壑朝他做了个揖,虽然受诬陷的是这只金雕,但作为它的主人,这两日他也受到不少非议。
李青壑见他并不高兴,多问了一嘴。
鹰把式道:“我养这金雕是为赚钱的,可它却差点陷我于流言蜚语,尽管找着了真凶,现在坊间还尽是杀人雕的传言,我实在不敢再带着它走江湖。”
李青壑犹豫片刻:“要不,你把金雕卖我吧。”
鹰把式立刻绽出笑来,脸上褶子都欢快地堆在一处:“李少破费,这畜生有你这样的归宿是它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