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犹犹豫豫半天,才试探着问:“你呢?你可有心上人?”
  撒谎对严问晴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她也自信李青壑看不出来。
  可当她望着李青壑明亮的眼睛,从他眼中看到某种炽烈的期待,有些熟悉,又非常陌生,他长了副好皮囊,带着少年人的专注,就这么静静盯着她,却像是在眼睛里燃起一把火星子。
  严问晴伸手拿起另一杯酒仰头饮尽。
  她丢开酒杯,扶着桌边歪头笑道:“我好像有些醉,不玩了。”
  李青壑见她扶额蹙眉神色倦怠,纵使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得歇下纠缠的心思,预备回他冷冰冰的侧房。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严问晴忽然开口,“近来睡得可好?”
  “不好。”李青壑猛地转过头,“伤好了,睡得却不好,侧房久不住人,睡着总觉得缺了人气。”
  在牢里睡得不好也就罢了。
  后边的话搞得好像住在侧房的他不是人。
  严问晴轻笑一声,顺势坐下靠着桌沿托腮望向他:“那你就搬回来嘛。”
  李青壑心里还未及被喜悦塞满,先叫这懒懒的一眼扫空了所有的思绪,因严问晴仰头看他,下颌微抬,刚刚饮过酒的唇尚残留着水润的痕迹,言语时一张一合,隐约可见贝齿丁香。
  这个姿势,只要俯身……
  好像很适合亲……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李青壑下意识伸手抹了把,低头瞧见指腹上擦着抹殷红的血。
  哪来的血?
  还没等李青壑找回思绪,对面的严问晴已经悚然起身,招呼竹茵上前。
  哦!原来是我流鼻血了。
  反应过来的李青壑立马捂住鼻子,目光躲闪,瓮声瓮气道:“今日酒喝多了,有些燥。”
  一通手忙脚乱的收拾。
  李青壑敷着冷巾一口气喝完降火的桑叶水,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低头不吭声。
  这也太丢脸了吧!
  怎么会无缘无故流鼻血呢?
  都怪今天席上那道清蒸王八,要不就是那碗羊肉汤惹的祸!
  李青壑杂七杂八乱想着,逼自己忽略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他在流鼻血前,想的是什么。
  我拿晴娘当姐姐的。
  他对自己强调。
  “鼻衄可大可小,明日还是请大夫看一看为好。”严问晴话这样说,其实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少年人生龙活虎,莫名流一两次鼻血不是多稀奇的事。
  她道:“天已经很晚了,收拾收拾安歇吧。”
  李青壑感觉鼻子又有点发痒,立马隔着冷巾未雨绸缪地摁上去。
  严问晴走到他身边,微微俯身道:“我还是怕扰了你的好梦,不如你栖在外间?外间那方竹榻宽敞舒适,垫上厚厚的褥子,不比里间的床差。”
  李青壑在她靠近的时候便捂着鼻子缓缓后仰。
  明明已经屏住呼吸,却总觉得那股熟悉的淡香裹了上来,贴着他的肌肤往里渗。
  李青壑隐约感觉冷巾濡湿。
  他更不敢松开手。
  结果李小爷在出狱的头天晚上,这样的大好日子里,险些把自己活活闷死,肺都快憋炸了才逼得他撒开手,甫一松开便侧着脑袋张嘴狠狠吸气。
  这动静惊到正往里间走的严问晴。
  她好奇地看过来。
  李青壑立马捂住口鼻若无其事地坐好。
  严问晴转过头继续朝里走,心想:他可能真的有病。
  不是鼻衄这种病症。
  而是脑子或许异于常人。
  毕竟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闲着没事把自己憋死玩的。
  如此想想,顿觉杜夫人辛苦。
  能把这玩意养大成人,定是费了不少苦功夫,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等李青壑洗漱好,头脑已经彻底清醒下来。
  他神清气爽的把自己丢到竹榻上,枕着软枕享受这得来不易的回归时刻,仰头望着房梁上早该看腻的合和二仙图,只觉得两个小童眉开眼笑,憨态可掬的模样甚合他意。
  李青壑又扭头看灯架上摆的烛台,顶槅下悬的纱灯,处处与从前无异,却处处比从前亮丽。
  待熄了灯,李青壑强压心头的亢奋,闭上眼试图酝酿出睡意——再整宿不睡觉,明儿顶着两黑眼圈,晴娘指不定又依这个由头把他撵回侧房去。
  平躺一会儿,不大舒服。
  翻个身,还是不对劲。
  李青壑在榻上反复煎蛋,被褥与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听得清清楚楚。
  “壑郎。”
  这声音近在咫尺。
  李青壑扭头瞧见严问晴微倚屏风,单手抱肘,正对自己。
  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榻,凑到距严问晴两步内,又生生刹住,眸光清明地看着她:“怎么?”
  “榻上不舒服吗?”严问晴柔声道。
  人却是面无表情的,全赖夜色朦胧为她盖了伪装。
  任谁的困意被辗转反侧的动静频频打断,都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严问晴甚至后悔为在杜夫人面前做样子,把这家伙放了进来,她因忌惮李青壑晨起迷迷糊糊的孟浪之举,特意将他支使到外间,谁曾想还是扰得她不得好眠。
  “没。”李青壑为掩盖心虚,压着声含含糊糊道,“就是有点头疼睡不着,兴许是今晚酒喝多了。”
  骗人。
  今夜席上在场谁敢当着李家夫妻二人的面,猛灌刚刚出狱的李青壑?他今夜喝的酒,恐怕还没打人那一次咽的闷酒多。
  不过李青壑跟他那耗子兄弟同根,半夜精神抖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严问晴不与他计较这个,走到榻边侧身坐下,朝李青壑招招手:“过来,我替你揉揉。”
  李青壑被天上突然掉下的馅饼砸昏了头,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一动不动,严问晴也没耐心等着,遂起身要走,李青壑见状立马回神,眨眼工夫扑到严问晴身边,三两下踹掉鞋履跪坐在榻上,而后把脑袋递到严问晴双手下。
  李小爷干事一向干脆利落。
  本来也不头疼,枕在软枕上,叫晴娘力道适中的摁一摁,李青壑顿时如泡在蜜酒般醺然,恨不得当时睡死过去。
  今晚喝下肚的酒现在又将酒劲翻涌上来。
  就在李青壑飘飘然之际,忽闻严问晴轻声问道:“壑郎,你会骗我吗?”
  李青壑想说“不会”,但心突然被提起来,上下忐忑着,不许他说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于是他思考半天,想出个十全十美的回答:“嗯……我说不清。若是有些事,我也不知道真假,能算骗你吗?”
  严问晴默然片刻。
  她换了个话头,柔声道:“日后,你要是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带来给我瞧瞧。”
  李青壑莫名笃定绝不会有那一天,他正要开口,又听严问晴道:“你拿我当姐姐,我也视你为亲人,若你有想要迎娶的人,一定要带来叫我长长眼。你若是想许她名分,我也愿让位于她,只求你……莫要感情用事,为我留几分颜面,好吗?”
  那番近乎剖白的承诺被堵在了喉咙眼。
  先时蜜一样缠在他心口的滋味,忽然化作尖刀,毫不留情地往下刺,带出血淋淋的痛,可他却茫然着,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刀,又为什么偏偏要刺他。
  李青壑听见严问晴声音低沉地说:“壑郎,我孤身一人,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想起严问晴不久前饮下的那杯酒——也许,她不肯回答那个问题,不是羞于表达心中的喜爱,而是不喜欢他又想给他留几分面子。
  晴娘很喜欢杜夫人,将她视作母亲。
  她把这儿当成家。
  所以晴娘这番话,是委婉地告诉他,希望他就算另有心上人,也给她留几分余地。
  大约是因为他前头做的事太不着调。
  晴娘不放心他。
  李青壑突然厌恶自己脑子怎么转的这么快,为什么要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他感觉闷闷的。
  好似有一片载着雨水的阴云独独笼罩住他,每一次呼吸都溢满叫人窒息的水汽。
  他垂着眼,忽然抿唇微勾,挤出一声自嘲的笑,他想:我又有什么值得晴娘喜欢呢?
  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她不喜欢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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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不负责小剧场:
  李二狗:笑死,我又不喜欢她,有什么可在意的,呵呵,我一个人挺好的,根本没想和她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真搞笑,哈哈哈呜、呜呜呜,晴娘,晴娘你不能走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晴娘!
  第29章 称君子却觅黄粱,疑鼠患欲请虎舅 奸狗……
  “晴娘。”李青壑忽然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我这人天生失一情窍,长这么大还没见哪个娘子能叫我多看两眼,什么情情爱爱, 还不如盒里的促织叫人兴奋。你且放心, 我就是柳下惠再世, 绝不可能领个狐媚子回来碍你的眼!你就放心把这儿当成你家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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