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分明是我的院子!
  李青壑撇开眼,打量一圈记忆里住了十几年的地方,陌生又熟悉——这座院子已经做好迎接一位女主人的准备,但李青壑的心显然没有准备好容纳一个寥寥数面的陌生人。
  虽然他频频梦见……
  李青壑霎时间红了面孔,立马使劲锤锤脑门,把某些下流的念头捶打出去,加快步子往外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儿。
  他行走其间,数不清被初春的小虫儿扑了多少回。
  直到瞧见挂着大红灯笼的院门,鲜艳的“喜”字落入李青壑眼中,他才如梦初醒般停下脚步,却没有往回走,怔怔地环顾四周,忽然在一池清泉里望见月夜倒影。
  李青壑抬头,见一轮弯月伴着漫天繁星,点缀着浓墨似的黑天,像一枚沉静的瞳子。
  奇异的是,李青壑心头挥之不去的燥意莫名平息许多。
  我今日要成婚了。
  这个念头突然钻出来,像是生出根,死死扎进他的五脏六腑里,镇压了飘摇的心绪,也短暂的把什么“权宜之计”丢到一边,只管好现在的宁静。
  待他转回房时,竹茵一干人已准备出去寻他。
  原是怕李青壑临阵反悔。
  他要是猫到哪个角落里,天大地大,那可真是难寻了。
  李青壑木着一张脸,任由仆从服侍着他梳洗装扮,换上合身喜庆的礼服,又取一点儿妆粉掩盖他眼下青黑,他单是站着,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
  其实李青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换好衣服、骑着马迎亲的。
  等他站到严家门前,在一阵喧闹后,得见向他款款走来的新婚妻子,那些嘈杂闹腾的动静忽然消失了。
  李青壑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是活着的。
  那强压下去一阵子的紧张汹涌反噬,叫他整个人都僵住,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忘了,在周遭催促下,才同手同脚地上前迎接新娘。
  看客的哄笑也进不了他的耳。
  他握住送亲福人双手递来的红绸,看着盖着盖头的新娘子,莫名产生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严……娘子?”李青壑迟迟不动,反如是轻声开口。
  盖头下的严问晴闭了闭眼,她现在只想以手扶额。
  好端端的杵在这儿做什么?
  严问晴真是看李青壑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单觉得这家伙是存心堵门口要给她难堪。
  因循着古礼斋戒,严问晴今早一口吃的没入肚,只喝了一碗合和汤,叫人簇拥着梳妆打扮不停歇,煎熬了两个时辰,走上这一段路她都觉得头晕眼花,脑海中唯余一个念头——快点上花轿让她松快松快。
  偏有个冤家搅局。
  还莫名其妙唤她一声。
  有病?
  严问晴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不曾想身旁竟似欢快般传来一道低低的傻笑,不知道他开心个什么劲。
  万幸这小子没继续折腾她,老老实实牵着红绸将严问晴引到花轿前,由两边迎亲福人掀起轿帘迎新人入轿。
  轿帘落,迎亲的队伍向道喜的看客分发花生、饴糖。
  起轿。
  两列乐师奏丝竹之音,轿后小童撒香草绢花,一顶精美绝伦的花轿走过大半个安平县城,在一路道喜的热闹声中抵达李氏宅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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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夫唱妇随暗下黑手,洞房花烛明落脸面 ……
  迎亲的李青壑翻身下马,他正是脑中一片混沌,看到熟悉的家门口,就循着习惯直愣愣往里走。
  “且慢!”
  旁边一道迎亲的亲朋立马拦他,笑着提醒道:“新娘还在花轿里呢!”
  李青壑恍然。
  他转身瞪着静悄悄的花轿,慢吞吞挪到轿帘前,手脚都在造反,不听他使唤,险些叫路上一块翘起的青砖绊倒一头扎进花轿里。
  万幸同行人在旁扶了他一把。
  周围人“嗨哟”、“哎呀”笑个不停。
  奇的是,平日将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李小爷,这会儿被如此多人转着圈看笑话,竟一点儿没恼。
  许是他只盯着眼前的花轿,什么动静都听不着。
  李青壑似提线木偶般接过绕着红绸绢花的喜杆轻轻揭开轿帘,端坐其间的新娘子微微抬头,隔着薄纱制成的盖头,隐隐约约瞧见她笔挺的鼻,红润的唇。
  本来就浑浑噩噩的脑袋立时成了木头疙瘩。
  脖子上顶着摆设的李小少爷举着喜杆杵在原地,直到福人将严问晴手中的红绸塞到李青壑手中,他才像个刚刚被拨动了关窍的偶人,僵着手脚扯住红绸转身往里走。
  严问晴抬眸。
  倒是窄腰宽肩,少年已初长成男人的身形,就是眼前的背影哪怕隔着一层半透的盖头,也掩不住行走间的僵硬。
  严问晴敛下眸光,随他出轿。
  她心下却哂笑:果真是心不甘情不愿,短短几步路活像走向断头台。
  循着婚俗,新妇需落夫君半步,以示夫唱妇随。
  偏严问晴腹中空空,又在憋闷的轿子里颠了好半天,这会儿头晕目眩、脚下发飘。
  前头领路的家伙还磨磨蹭蹭。
  直恨得严问晴想一脚踹开他,自去堂中三拜,再入洞房好好歇神。
  她恼到不行,暗骂:婚前将我引至假山给我难堪也就罢,这会儿竟有此等磋磨人的下马威,真是我小瞧他了。
  谁知道安安静静的新娘子这会儿恨不得对新郎啖其肉、寝其皮,万幸有红艳艳的盖头遮盖,才没叫人看出她冷若冰霜的模样。
  李青壑的模样却无遮掩。
  木瞪瞪一点儿笑意也无,不像去拜堂,倒像去上坟。
  别说去岁李小爷那人尽皆知的拒婚闹剧,就是后边老实定亲了,凡在他面前提到这桩婚事,李青壑当时就是再开怀,也会瞬间落下脸,气冲冲离去。
  是以在此大喜之日,见他这副模样,哪怕做客的亲朋也不免有些小声议论。
  及至阶前,李青壑一脚踢到台阶。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要抬步上去,忙不迭牵起膝盖挪步。
  这时,身旁的严问晴忽然轻轻一晃。
  两人挨得近,严问晴稍动便撞着李青壑,她好似有些站不稳。
  细微的动作几乎只有她身边的李青壑看见了,他顾不得脚下还未踏稳,立马侧身扶严问晴,一扭身却是手、脚、腰各摆各的,又叫筋骨连在一起没法逃去做各自的事儿,于是李青壑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摇摆摆,“砰”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周围霎时间哄堂大笑。
  因他先时在门口就差点摔倒惹出笑话,这会儿根本没人怀疑他不是自己脚下没站稳。
  而人仰马翻的李青壑现在总算是听见周遭的喧闹,红着脸仰头,目光自下而上绕过盖头,凝在严问晴微勾的唇角边。
  严问晴早在他快站不稳的时候就松开握着红绸的手。
  柔滑的绸缎像条小蛇,自她玉手间溜走,从李青壑虎口垂下,绕过他的手肘,缠着他的双腿,蜷在他的腰间。
  李青壑怔怔地看着严问晴后退半步,任由旁人上前搀扶他。
  她像刚刚吃饱的餍足蛇儿,盘在一边冷眼旁观。
  李青壑叫这样无端到匪夷所思的联想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可再看去,严问晴低眉顺眼地静立,婷婷袅娜,与这世间所有的新娘子一般美丽而柔顺。
  他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而李青壑后看也不敢看严问晴一眼,只将红绸的另一头塞进她怀中,逃似的蹿进喜堂,苦得身后牵着红绸的严问晴风筝般在后追撵,跑得气喘吁吁,空荡荡的五脏庙翻江倒海。
  站定后严问晴暗暗咬牙:那一下还是摔轻了,该佯装无措一脚踩上去,再狠狠碾上一通,方解我心头之恨!
  好在阶前至中堂的路程短些,没再给严问晴机会。
  火急火燎的拜完堂,叫人簇拥着入栖云院。
  李青壑从来觉得自己房间宽敞,今日不知为何如此逼仄,喜婆、婢女、小厮都挤在这处,捧着喜秤、甜果、酒杯站在一旁。
  花样忒多。
  他手忙脚乱,不知先拿哪一样,全赖喜婆在旁指挥,李青壑才搞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很丢脸。
  不过他不服气,小声嘟囔道:“我头一遭成婚,不了解流程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因他说得很小声,周围不管听到没听到的,全当没听见。
  许是刚才堂前那一摔给李青壑摔清醒了,他这会儿神采奕奕,终于有几分平日招猫逗狗的混不吝,甫一拿到直条条的喜秤,忍不住手痒转了两圈,然后才勾住盖头一角,缓缓揭开。
  先入眼的是精致白净的下颌。
  两瓣鲜红饱满的唇,唇珠小巧精致,面颊上敷着薄薄一层细腻的香粉,两腮点涂些许胭脂,艳如春桃。
  最叫人心神一荡的,却是那双漆黑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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