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魏延忽然轻声说:“又一年了。”
  这句话很轻,几乎被周围的声浪淹没,但申云烟听见了。她听出了那简单字句里包含的所有重量——二十年,父亲缺席的二十年。
  “二——”
  就在这个瞬间,申云烟做出了决定。她转过身,在钟楼最后一声钟鸣响彻云霄,在整座城市爆发出“新年快乐”的欢呼声的那一刹那——
  她伸手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却自然,她踮起脚尖,手臂环过他的肩膀,脸颊贴他的耳边。
  “魏延,”她在烟花炸响的间隙里清晰地说道,“新年快乐。”
  广场上人声鼎沸,绚烂的光芒在他们脸上流转,但这一刻仿佛有个透明的罩子将他们与周遭隔开。申云烟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如果可以,以后我们每一年都一起过年。”
  魏延愣住了。他感受着怀里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如太阳般驱散了他的一切悲伤和痛苦。
  然后,他眼底那些沉积了整晚的阴霾,终于一点点化开,漾成一片温和的光。他收紧手臂,回抱住她,一个温暖的笑容在唇角绽开。
  “好。”他郑重地点头,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清晰而沉稳,“每一年都一起。”
  第一次,他感觉自己不再孤独。
  第58章 释怀 接下来的几天,桐南……
  接下来的几天, 桐南时不时会下一场小雪,偶尔也会出些太阳,但天气却始终阴沉沉。
  申云烟发现魏延似乎刻意让自己‘正常’起来。他会清晨出门买早餐,会在厨房帮忙切菜, 会和她一起看她平时追的电视剧, 偶尔还会点评两句剧情。
  太正常了, 正常得有些刻意。
  申云烟没有点破。她只是在他对着窗外发呆时,默默递上一杯热茶, 然后静静陪在他身边。
  直到第四天下午,阳光难得穿透云层,在积雪上洒下一层金箔。两人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黑白画面里的人物说着夸张的台词, 配乐轻快得有些不合时宜。
  “你觉得他能追上那班火车吗?”申云烟看着屏幕问。
  魏延盯着画面,眼神却有些涣散:“不知道。也许追上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 敲门声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 这个时间点很少有人来访。申云烟起身走向玄关,从猫眼望出去时,她微微一怔。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墨绿色旗袍的贵妇人,外罩一件质地精良的羊绒大衣。五官温婉间带了几丝冷淡,头发柔顺地盘在脑后,耳垂上缀着两颗光泽极好的珍珠耳钉。她约莫四十多岁, 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 但眉眼间有种化不开的疲惫与疏离。
  最让申云烟惊讶的, 是她的眼睛——和魏延几乎一模一样。
  “请问找谁?”申云烟打开门, 礼貌地问。
  妇人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屋内。当她看到从沙发上站起来的魏延时,嘴角动了动, 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
  “我找魏延。”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从容,“我是他的母亲,江文芷。”
  申云烟微微愣了一下,回过头看了魏延一眼,而后侧身让开:“请进。”
  江文芷走进客厅,每一步都优雅得体。她脱下大衣,自然地递给申云烟,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申云烟接过衣服挂好,转身时看见魏延依然站在原地,脸色平静得可怕。
  “你怎么来了?”魏延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江文芷环视四周,目光在窗台上申云烟养的几盆绿植上停留片刻,才转向儿子:“我来桐南办事,顺便看看你。”
  “看我?”魏延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听说您会‘顺便’看我。”
  客厅里的空气骤然凝固。申云烟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进退两难。她轻轻关上大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江文芷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反应,她走到沙发前坐下,背脊挺直如松:“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
  魏延沉默了几秒,终于点头:“云烟,麻烦你……”
  “我进去收拾一下东西。”申云烟立刻接话,转身进了客厅旁的房间。
  ——————
  客厅里,魏延在母亲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玻璃茶几,上面还放着刚才没吃完的橘子和两杯喝了一半的茶。
  “你住在这里?”江文芷先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暂时。”魏延简短地回答。
  “那个女孩……”
  “她叫申云烟。”魏延打断她,“是我女朋友。”
  江文芷点点头,不再追问。
  “除夕那天,你和爷爷单独聊过了。”江文芷用的是陈述句。
  魏延的心脏猛地一缩:“您怎么知道?”
  “你爷爷给我打了电话。”江文芷平静地说,“他说你什么都知道了。”
  魏延盯着母亲的脸,试图从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找出什么破绽。但什么都没有,二十年了,她还是这样,她的脸上永远都是淡淡的疏离,永远让人看不透。
  “所以您是来替他当说客的?”魏延的声音冷了下来,“劝我原谅小叔?还是劝我别再追究了?”
  江文芷缓缓摇头:“都不是。”
  “那是什么?”魏延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母亲。他需要控制情绪,否则那些积压了二十年的质问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这么多年,您对我不管不问。父亲去世后,您就把我丢给二老,自己逍遥自在。现在突然出现,说不是来当说客的,那您到底想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很轻,但魏延听见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也会叹气吗?
  “那段视频,”江文芷的声音依然平稳,“你收到了,是吗?”
  魏延猛地转身:“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明白了。
  “是你发的?”魏延的声音有些发颤。
  江文芷抬起眼看他,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
  魏延感觉自己像被重击了一拳,他扶着窗台站稳,大脑一片混乱:“您一直都知道?您知道是小叔在车上动了手脚?”
  “我不知道。”江文芷摇头,“至少在车祸发生时,我不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是你父亲去世三年后,我偶然发现的。那时我在整理他的遗物,在一本旧书里找到了一封信。”
  “信?”魏延重复道。
  “是你小叔写的。”江文芷的眼神飘向远处,仿佛在看二十年前的往事,“一封忏悔信。他说了自己那天晚上做的事,也说了酒醒后的后悔。信里还附着一张储存卡,里面就是那段监控录像。”
  魏延走回沙发前,但没有坐下:“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把这些留给我父亲?”
  “他说他不敢当面说,只能以这种方式忏悔。他希望得到你父亲的原谅,哪怕只是在心里。”江文芷的声音低了下来,“但那封信没有寄出,一直夹在那本书里。我想,你小叔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把它交出去。”
  客厅陷入沉默。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茶几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您看了录像,”魏延艰难地开口,“然后呢?您做了什么?”
  江文芷终于垂下眼帘,这是她进门后第一次露出近似脆弱的表情:“我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魏延的声音陡然提高,“您知道有人害死了父亲,却什么也没做?!”
  “因为当我看到录像时,警方的调查报告已经出来了。”江文芷抬起头,眼睛里有了血丝,“你父亲的死因是货车撞击,不是因为刹车失灵。而且那个货车司机也当场死亡了。”
  “但那不是重点!”魏延激动地说,“重点是有人想害他!就算最后不是直接原因,但小叔他——”
  “我知道。”江文芷打断他,声音依然平稳,但握着膝盖的手微微颤抖,“我都知道。但我当时想的是你。”
  魏延愣住了。
  “你那时才五岁。”江文芷看着他,目光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痛苦,“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会失去所有的亲人。你爷爷会崩溃,整个家都会分崩离析,而你,你会活在对亲人的仇恨里。”
  她深吸一口气:“我选择了沉默。我以为这是保护你。”
  “保护我?”魏延苦涩地笑了,“您所谓的保护,就是在我最需要母亲的时候离开我?就是二十年对我不闻不问?”
  这个问题终于击穿了江文芷的防线。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眶红了:“这是我的错。我嫁给你父亲时并不是心甘情愿,后来又发生了这件事。我以为远离你,你就能过正常的生活。我以为只要我不在你身边提醒你失去父亲的痛苦,你就能慢慢走出来。”
  她站起身,走到魏延面前。这是今天她第一次主动拉近两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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